天昏沉沉地压下来,村庄里的泥头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重重地压进泥土里。猪不动,鸡不动,水也不动, 只有风在动。它从四面八方吹来,擦过人的皮肤,冷冷地,然后吹到人的骨头里。
在一间老旧的泥头屋里,旧式的灯泡连着电线,挂在灶台上方,发出微弱的淡黄色的光。杨玥披散着头发在切菜,两边的脸都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刀握在她的手里显得特别可怕,她像抬千斤鼎一样地抬起来,却“铛”一下狠狠地切下去。抬起来,切下去。抬起来,切下去……
“姐,你在干嘛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今晚我帮你做饭吧?”妹妹杨晴刚上学回来,凑过去和姐姐说话。
杨玥听见了,眼睛动了一下。哦,她知道妹妹回来了。但是她并没有作答,低垂着眼睑,继续切她的菜。
这时候,同学马文过来找杨晴讨论作业,她便走开了。
晚上七点多,妈妈和爸爸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进门便问:”姐姐呢?”
“估计还在做饭吧。但是看她心情好像不怎么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杨晴一边做作业一边回答。
“……你先做作业,晚饭时再说吧。”不知道是劳作的疲惫还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妈妈的表情也很凝重。
晚饭开始了,但是一个人都不说话,安静得窒息。
妹妹打破沉寂,问,“姐姐,你有什么心事吗,说出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你啊。”
姐姐还是披着头发,低着头,不停地把饭往嘴里塞。
再看看妈妈,期待她开口。
“晴……。”妈妈又把话吞了回去。
杨晴看着她的眼睛,示意她可以继续讲下去。
“新闻上说,今晚开始会有一场持续很久的暴雨,这次的雨应该会把整个村庄都淹没……我们,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妈,你在说什么呀,这怎么可能,一场雨怎么可能把整个村子都淹了呢,你听错了吧。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老师怎么会不说呢?“
“没有错的,新闻不会乱说话的,这次恐怕……”爸爸本来就沉默寡言,现在这时候他开口了,使得这件事情的真实感得到了增强,也使杨晴的恐惧感增强。
……
夜越来越深,果然,雨来了。
雨没有慢慢地来,而是一开始就下很大,也许是因为新闻的报道所以不再给任何预兆吧。雨没有那么温柔,它好像憎恨这个村庄很久了,要一举报复。
,屋外的人已经开始躁动,四下奔走,想走到一个可以看到希望的地方,找到一个可以保命的地方。
“你走那么慢,是不是想被水淹死啊。“村里的大嗓门婶婶喊的应该是她的小儿子。
“死老头,把手电筒带上啊,不然那么黑你怎么走……”
“都这时候了,就别想着你房里的那点盘缠了,先走,先保命要紧啊孩子他妈……”
……
屋外各种声音混在一起, 使得气氛紧张起来。
屋里,雨下没多久,泥屋的泥头就渗了水变成了更深的颜色。
门缝,墙角,渐渐地,水已经铺了一层地板。电停了,灯黑了,整个村庄都黑了。
晴一家安静地坐在饭桌旁,因为深知即使逃也逃不出去,该面对的,该来的始终都逃不掉。
晴本以为她会任凭水浸没我的躯体,然后平静地留在这片土地上。可是,当水淹没到小腿的时候,她害怕了。 她试图存活。
“爸,妈。“
电筒亮了起来。爸爸摸黑把手电筒找来了,慌慌张张地说:“,别怕,我们赶紧到阁楼上去吧,那里高一点,水可能淹不到。”
水越来越高,越淹越深。楼梯的一部分已经被淹没了。
脚板早已被浸没,现在大腿也差不多要浸透了,身体沉甸甸的。他们起身,尽量大步地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晴走在最前面,紧跟着是姐姐,妈妈,爸爸在最后面打电筒。这样的夜,屋里很黑,晴双腿颤栗地寻找楼梯的准确位置,不敢呼吸,不敢分心,好怕脚步错了,踩空了,被淹没了。一切都没有了。
一级一级的阶梯,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那边,也许是天堂,也许是万丈深渊,全都无从知晓。
那一刻,死亡离她是那么地近,真实感是那么强烈。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们还是到了阁楼。可是正如那条报道一样,雨水还是把村庄淹没了,把她淹没了,把他们淹没了,把逃走的人也淹没了。
从此,这个村庄变成了一条河流。对于这个村庄的报道,也只有那一次。
如果有来生,有机会再来到世上。我想,世间的规则还是一样,该来的总是会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唯有珍惜当下才能不愧对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