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于在弹一首琴曲,一首永远也弹奏不好的琴曲,如同她永远也比不过的那个人。
“国师,离……大人回来了。”
侍女见她停下琴才小心翼翼的上前禀报
“何必那般生疏,我接任国师时就说了,离大人是烟国永远的国师。“
烟于双手按住琴弦说道。“退下吧!我知道了。”
她脸上带着丝笑意,侍女眼角的余光看过去,那抹笑容温柔极了。像朵云英静静的绽放在国师大人的脸上。侍女慢慢的退出了亭子,只余下烟于一人坐在亭子里。
离大人是烟国永远的国师,那她烟于又算什么。比不过的,她永远也比不过的。但她又那么清楚的明白,不甘心。她怎么会甘心。永远也比不过那个人。
烟于坐了一会离开了亭子,马上她要去参加为那个人举办的宴会,尽管她那么不喜欢他。他为什么要回来,是来提醒她她是怎么才成为国师的,是来告诉她她不配吗?
察觉到自己情绪过大的波动,烟于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埋进水里。过了很久,浴桶里不再有一点动静。烟于感觉肺都要炸开了,头脑也有一丝晕眩。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人。
1)
那是一个泛着花香的午后,连阳光都有着一种别样的香气。那一年烟于入学了,仿佛从出生起烟于就被人们不停的灌输,你是烟于是离族的后人你要努力成为这个国家的国师。她是这样长大的,她为她是离族的人而骄傲并且也期许着成为国师用自己的一生去保卫这个国家的安宁。
可惜啊!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就好像有些事情是天生注定的一样。入学前,嬷嬷让她弹了一首琴曲,来测试她灵力的充沛程度。也就是这首琴曲,纠缠了烟于的一生。
归于,归于。
她停下琴的时候看到了嬷嬷脸上失望的表情。可是嬷嬷笑着对她说,
“烟于小姐弹得真好”她那时还小,别人说什么她也就信什么。直到那天她入学,一阵琴声传来,嬷嬷脸上沉醉的表情和她脱口而出的一句“果然就是比不过啊”。她忽然就明白了,嬷嬷说的不是真的。她探出头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她以为这就是结局,但她不知道这是她噩梦的开始。
烟于把头伸出出水面,空气一下子全钻进她的肺里。让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她伸出手去拿搭在桶沿的布巾。视线落在了手腕上,那里有一条极细的疤,几乎就和肌肤的纹理融合在一起了,可是烟于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怎么会认不不出,这是她亲手留下的,提醒自己不要再嫉妒那个人。她也想,罢了,就认命吧!不要让自己丑恶不堪,天资比不过她努力了就好了。她想放过自己,可惜他们没有放过她。所有的师父都告诉她,你只要再努力一点你就可以超过那个人。他们都说你很有希望成为下一任国师,可是她比不过,她那么清楚的知道。
那一天所有的人考控琴,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一片云,悠扬的琴声经由她的手流泻而出,所有的人都为这美妙的琴声所折服。那是她唯一一次弹奏好了归于,充沛的灵力饱含在每一个音符间。可是纵然如此她还是没有拿到第一,她和那个人拿到了同样的名次。
“你弹得很好”那个人这样对她说,目光滑过她苍白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谢谢”烟于略不自在的缩了缩手。
比赛结束,烟于舒了一口气。她匆匆赶回家摘下那枚戒指上面蓝宝石反射出来的光让她一阵心惊。
“烟于姑娘,嬷嬷请您去祠堂,如果烟于姑娘没什么事的话就请随奴婢来吧!”
烟于起身跟在她身后,视野里鹅黄色的裙摆随着那婢女的步子而轻轻摆动。静寂的无声的脚步让烟于觉得有些许的不安,终于她停了下来,鹅黄色的裙摆轻轻一晃就到了一旁。
“烟于姑娘请进吧!”
烟于苍白的手指不由得蜷曲起来,乌黑的木匾悬在门梁上,沉重的香味萦绕在烟于的鼻端。
“烟于姑娘请进吧!”
被这个清冷的嗓音惊醒,烟于踏进了门槛缓缓向里面走去。
“嬷嬷,烟于来了”她向那个背影道。
“我没想到我从小教到大的孩子会做这种事”嬷嬷转过身来,注视着烟于。一股酸涩从烟于的心底升起来充斥在她的心头,让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罢了,跪下吧!”
“你母亲曾经是烟国最伟大的国师,所以你才有这个荣誉被冠以国姓。”
“我也一度以为,你会成为烟国的国师,但你……太让我失望了”
2)
烟于记得膝盖上传来的酸痛感,黑夜里不知名的虫鸣,还有……无边的黑色带给她的恐惧不安以及……嬷嬷离去前失望的眼神。
“你以后不用再去学堂了”
嬷嬷的脚步声渐渐消逝,但她的话却在烟于的耳边放大,放大。直到把她淹没。怎么会这样她只想超过他一次啊,她只是期望嬷嬷那种沉醉的眼神可以落到她身上。那一刻的烟于感到一种绝望,她再也不可能成为这个国家的国师了。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不知道几个昼夜过去,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在踏出这扇门。直到她在一次看到了嬷嬷,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划出了这条伤口。
“烟于,愿以血立誓”她深深的吸了口气,
“绝不做有辱离家之事”
她看见嬷嬷慢慢的弯下身子,她看着她的眼睛。
“记住你今天的话”
“嬷嬷,烟于知错了”嬷嬷的眼睛里像有一头野兽马上就要跳出来,可是即使这样烟于也听见自己的声音
“烟于知错,烟于绝不再犯。”
那个有着虫鸣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但烟于手腕上的伤痕和那些黑夜永远的留了下来。
和那条伤痕一起留下的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没有人,除了烟于自己。她被留在一个小茅屋里学控琴,其实天知道她真的没有太喜欢控琴,可是她想超过那个人所以她才会不停的练习,不过,这次的事情……她已经输了。她倚在草屋上叹了口气,恰恰转身的瞬间她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气息。
“来者是客,烟于自当以礼相待,贵客又何必躲躲藏藏”她说完这句话并未见有东西现身,于是循着这气息找到了缩在墙角的那个小东西。
“你居然敢躲在这里,像你们这样的东西烟国上下人人得而诛之,何况是在离家。”她带着几分轻蔑几分调笑说道。
恰恰这时烟于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她把那团东西拢在衣袖里然后坐回琴前。不多时一小列人已经到了茅屋前。
“惊扰姑娘了,不知姑娘可否见到一只幼年旋狸?”
“兴许是我太专心控琴竟然未曾察觉这附近竟有旋狸。”她淡淡的笑着,云英一般。
“但刚刚气味分明是往姑娘这边来了,不知姑娘可否让我们……”
“既然是为公事烟于自然应当配合,你们进屋搜吧!”未等他们说完烟于便站起让出一条路来。领头的迟疑了一会,“搜!”他还是下了命令然后转身道“打扰姑娘了”。
“不妨事,作为离家人这是分内之事,何况烟于是戴罪之人。只是如果搜不到,还望能还我一方清静。”领头的人笑了笑,“那是自然”。“下面的,还不快点”他对着手下说道。他们自然什么都没搜出来,烟于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藏起那个小东西。或许,因为命数,因为一出生就被注定的命数,注定被厌弃,注定要背负成为国师的责任,不同的命数,但同样被逼到没有退路,是它,是她。
3)
烟于远远的就看见了离大人,整个离族唯一一个被称为“大人”的人,何等高贵。他坐在那里,平淡的回应着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注意着他的一言一行。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让我得到又失去?
那个高座上的身影终究是,成了她的心魔。
她握了握衣袖下的手走上前去,“恭喜王上,离大人回国实乃我烟国幸事。”
“是啊!这段时间有劳烟于姑娘了。”那个当初请她担任烟国国师的人这么说道。
“烟于正有一事相求,还望王上应允?”
“不知烟于姑娘相求何事?”她的王压低了声音这样问她,带着浓浓的胁迫之感。
“既然国师回来了,我这个小女子也不好再班门弄斧了,烟于想休息了”她噙着那云英般温柔的笑答道。
“这样啊……也好”那个声音沉吟了一下说道。
她五年的国师之路就到此为止了,那个人,只是回来,别人就巴巴的送上一切。烟于忽然觉得很累,这是她当国师以来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甚至想就这样离开,但是她忍住了。她看着主座上的人宣布她的退位和离莫的上任。她一直都得不到的他得到了。烟于坐在轿子上回去时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没有遗憾,只有认命。认,她比不过他!
这一晚烟于睡得很沉,奇怪,她明明很伤心却睡得很好。好到没有察觉有人进了她的卧室,那个黑影站在床边看着她。五年时间的沉淀让当年小姑娘青涩的眉眼长开来,她在睡梦中只是皱了皱眉都有一种威严压迫的感觉。好像每年他来见她她都不太高兴,每次睡梦中都皱着眉头。天色微亮的时候烟于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床头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用力扯了一下被褥。那东西在地下滚了一圈才貌似清醒了一些,抖了抖他的小脑袋扬起头看着她。
“你听到了吧!昨晚烟国的国师换人了”她扬了扬嘴角说道。
地下的旋狸点了点头继而化成人形,懒懒的躺在地上。
“像你这样天天只会在府里弹琴的国师是该换了”地下俊美的少年说道。
“对呀!”烟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赞成的点了点头。比起一个受世家控制的傀儡国师一个孤高的天才国师当然是国君更好的选择。她也终于明白了师父们说的她努力就可以超过他那句话背后的含义,只要她努力他们就会帮助打败他成为国师。而当时的自己多么愚蠢居然还想到了作弊,她只要做到一件事就好了,做一个听话的傀儡。所以五年,未有建树。而国师于她也在五年的日日夜夜中失去了意义。所以她比不过他,他凭的是前所未有的天分,她凭的是她姓烟。五年前他被世家逼走,五年后他才回来就取走了她的一切。她还是,心有不甘啊!
“我打算给我们这位离大人找点事做,不然他该像我一样被换一换了”
“你难道不是想让他早点被换下来?”少年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就看他的本事了。”
4)
夜幕下的江面不停的奔波向前,像永远不知疲倦一般。夏天的江岸带着微微的湿气和凉意把人从闷热中放出来,然而永不停止的江水也可能带来一场洪灾。滔滔的江水一如五年前奔流,五年前的水灾离莫没能用灵力引流成功。水灾之后的残局需要世家接手,所以离莫走了,她上任了。
江流在都城北方汇成大湖,湖边一道堤坝,充沛的湖水使都城的供水得以保障。但万一,湖水漫过了堤坝呢?烟于缓缓走到湖边,他知道作为烟国的国师离莫不敢冒这个险,他一定会来。原本急促的江水在与湖水相接时打了几个旋就和湖水融合在一起,如果不是渐渐升高的湖面,这个夜晚和五年的夜晚并无什么区别。
离莫赶来的时候,湖水已经涨的很高了。他甚至不用怎么留意就看到湖边的人影,她穿着一身白衣,在黑夜中很是显眼。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烟于回望过来。
“你来得不算晚”她缓缓起身说道。她并不需要他的答话就自顾自接了下去,“这些年我一直比不过你,我认。不过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有些不甘心,所以把邀你出来比最后一场。”她向他走过来,“这些年我输得最惨的是归于,今天我们就比归于吧!你要是赢了,我烟于送你一份大礼,你要是输了,就自己去请辞国师之位。”烟于在离他一丈多时停了脚步,幻化出一把琴来轻轻一拂,归于的音韵倾泻而出。星星点点的音韵向着湖水的入口飘去,像是湖水上粼粼的波光。这些波光引领着湖水冲向堤坝的位置,恰恰在湖水将要冲向堤坝是,另一股湖水升起。两股水流缠绕回旋又渐渐回到湖水中,整个湖面慢慢归于平静。这些波光慢慢的铺满湖面,随着两人所弹奏的音韵而上下起伏。铮铮的琴声在湖面上飘得很远,一个铿锵不绝一个淡然悠远,它们融合又各自飘散。湖水的起伏越来越大,最后两股水柱从湖中升起,随着音韵动作又再一次消失在湖底。湖水终究没没过堤坝。仿佛一切在意料之中,烟于没有多大遗憾的挥手,琴身化作光点消散。
“你比不过我的。”离莫开口,说着一个事实。
“我知道”烟于望着湖面说,“这些年不只你想要一场公平,我也是。”我想彻底放下那段过往,放下那颗戒指,放过这些年因为偏执放下信仰的自己。我没办法给烟国的,希望你能给。
尾声)
前国师大人留下一纸书信就离开了都城,书信上说旋狸欲引水淹城幸有离国师相助击败旋狸,但因烟于办事不利使得旋狸出逃。烟于望将功补过,待捉到旋狸之日再归都城。
都城外一辆马车奔驰而过,带起沙尘阵阵。驾车的少年皱了皱眉,冲车里的人喊道。
“我说大爷,你什么时候替我一替啊,这满天的沙尘呛死人了”
“下个城镇”清清脆脆的声音从车内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