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跟随四维国学行走的第三年。许是前两次去的青海和内蒙古自然风光太过美丽，而人文的景观又较少，所以这次的山西之行，其地理山川，人文古建，人物俊秀，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我虽然生长于和山西毗邻的陕西，却从未到过山西。对山西的所知也和其他人一样: 这里有煤有醋，有阎锡山的窄轨铁路，有晋商票号，还有乔家大院的红灯笼。这一切虽耳熟能详，但又离我的生活天遥地远。这一次有幸能跟随刘先生和四维国学的老师们身临其境地来到山西，就像拿着的油印古书一下变成了立体插图，一幕幕的历史，一座座的古建筑，在眼前徐徐打开，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山西地处中原，位于黄土高原的东端，四周环山，中间多盆地，黄河的几字形右半边构成了山西和陕西的天然分界线。由于地理环境相对封闭，所以这里不仅少有战火，而且各个地区也形成了相对独立的文化形态。比如晋北地区，包括大同，朔州，忻州三市，大部分土地在雁门关外，与内蒙古接壤，属于半游牧，半农耕文明。晋中地区，包括太原，晋中二市，属于大院和商业文化，以及因商业而兴起的忠孝节义文化。晋南地区，包括运城，临汾二市，地靠中原腹地，属于农耕文明。我们这次的游学路线，就是从晋北的大同出发到晋南的运城，贯穿山西南北。能够在一周不到的时间里纵穿山西，感受完全不同的气候，美食，文化，要感谢这次游学路线的设计者---“晋行记”的赵铭秀老师。
游学第一天：大同(云冈石窟，悬空寺)
从炎热潮湿的上海来到大同，一出机场大厅，就感到一丝干爽的凉风迎面吹来，不禁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天气真不错！出租车的司机师傅很热情地向我们介绍大同的美食和景点。据山西人说“吃在大同“，从我们后来从大同一路向南到运城的饮食来看，的确大同的菜是最好吃的。大同古称平城，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曾在此建都。北魏的皇帝大都笃信佛法，所以大同附近不仅有很多寺庙，如华严寺，悬空寺等，还有驰名中外的云冈石窟。我们这次游学的第一站就是云冈石窟。
→ 云冈石窟
云冈石窟是中国四大石窟之一，与敦煌的莫高窟、洛阳的龙门石窟和天水的麦积山石窟齐名。云冈石窟建于公元460年，位于武周山南麓，依山取势，宏伟庞大。在去云冈石窟的路上，刘老师就提醒我们要多注意石窟中佛像的造型，特别是早期的几个石窟，佛像的造型灵动丰富，不仅有中原的特色，也有印度，甚至希腊的风格。云冈石窟和洛阳龙门石窟一脉相承，自从北魏把都城从大同迁去洛阳之后，就渐渐停止了对云冈石窟的开凿，转而开始兴建龙门石窟。但是从佛像的造型来看，二者已经有了显著的区别。龙门石窟更接近于我们今天所熟悉的佛像造型，而云冈石窟的佛像则要富于变化得多。“晋行记“的赵老师曾指着石壁上的一个飞天对我们说: “看这个飞天的造型，像不像西方的angel “。
来以前，我曾查阅过云冈石窟的资料。虽然提前做过些准备，但像我这样一个外行，即使耳畔有名师讲解，眼前有佛像可观，依然看得云里雾里，听得头晕脑胀；再加上儿子来之前伤了脚，行走不便，需要照顾，我后来干脆躲在外面，拍拍照片了事。
看来眼下尚且与佛无缘，不能耳听则受教，目遇则感化。只好口头上嘲笑一下北魏皇帝其实不知佛法真谛，若真知佛法，则只需“万千佛法胸中过”，又“何必苦心费雕磨”，给自己找个不看的借口。
→ 恒山悬空寺
悬空寺位于浑源县的恒山翠屏峰。说来惭愧，我第一次听说悬空寺是源自金庸的武侠小说《笑傲江湖》，从此一直心向往之。悬空寺始建于公元491年，是中国仅存的佛、道、儒三教合一的独特寺庙。当悬空寺真实的呈现在眼前时，比想象中要小很多。它的选址处非常精妙，正好在山体凹进去的一处，就像是妈妈收腹含胸，把宝宝保护在其中，这样雨雪难侵，风霜难入，再加上它巧夺天工的建筑艺术，使得这座千年古寺至今屹立不倒，真是蔚然奇观。寻山路而上，登上悬空寺，山前美景尽收眼底，凭栏而立，无风自凉。寺中道路极窄，大多数地方只能容一人通过。经过常年的摩擦，台阶上的铁片已经光可鉴人。大雄宝殿里，同时供奉着释迦摩尼，老子和孔子，三教教主，济济一堂，其乐融融。
历史上许多文人曾来过这里。悬空寺山脚下，有一个“霞客遗迹“亭，据说徐霞客曾在此休息。而亭子另一侧的岩石上，则书写着巨大的朱红二字---“壮观”。传说李白到了悬空寺，被这精妙绝伦的建筑惊得一句诗也吟不出来，只能赞叹一声”壮观“！的确壮观，这座古寺，经历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1500多年，依然完好。在这里曾发生过哪些故事，曾来过哪些人物，大多不得而知，都已消散在历史的云烟中。
游学第二天：朔州(应县木塔)&太原(山西省博物院)
→应县木塔
朔州原名马邑，由秦朝大将蒙恬修筑。南北朝时改名朔州。宋朝时朔州归于辽国的版图。应县位于朔州东北部，雁门关外。应县木塔本叫释迦塔，建于公元1056年，最初是辽兴宗皇后萧垯里的家庙。这座木塔是中国现存古代榫卯建筑中登峰造极之作，全塔共用斗拱54种。
走进木塔外围院门的一刹那，所有人都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我排在后面很是奇怪，难道木塔真的有这么壮观吗？为什么每个人都会呆立在门前片刻。等我来到门前的时候，也不例外地啊了一声呆住了。令人惊叹的不是木塔本身，而是围绕着木塔盘旋飞翔的密密麻麻的麻燕。无数的小黑点在木塔四周，发出啾啾不绝的燕鸣声。赵老师说，这些麻燕世代居住在这里，虽然鸟粪难于清理，为木塔带来不便，但是也保护了木塔不遭虫害。千百年来，辽国的萧皇后来了，又走了；明成祖朱棣来过，又走了；明武宗朱厚照来过，也走了。后来还有冯玉祥，阎锡山，他们都是木塔的过客。民国时的建筑大师梁思成先生也来过这里，应县木塔是他最喜爱的古建筑，他曾在这里研究考察，后来也走了。今天我们来到这里，赞叹膜拜，但也终将离去。只有这些麻燕，不离不弃，千百年来在这里世代繁衍生息不绝。它们是最无情的，也是最长情的。
榫卯无钉自牢固，千年静默看世艰。
梁生一去知音少，唯留麻燕飞满天。
→ 山西省博物院
在说山西省博物院之前，先来说说太原。太原是山西省省会，位于晋中地区。古称并州，也称晋阳。自秦始皇统一天下，分天下为36郡设立太原郡，至979年宋太宗赵光义消灭北汉政权的1400年来，古晋阳一直人杰地灵，英才辈出，被称为“龙行天下”。它是汉文帝做代王时的封国，是隋炀帝做晋王时的封地，是唐太宗李世民自幼生长的地方，也是狄仁杰，郭子仪，王维，王昌龄，温庭筠等我们耳熟能详的名人的故乡。公元979年，是晋阳的一个转折点，也是一场毁灭性的大灾难。宋太宗赵光义为了消灭当时都城设在晋阳的北汉，也因为忌惮晋阳的龙气，对晋阳城火烧水灌，大火烧了三个月，又决汾晋二河，漫灌晋阳，将一座煌煌古城夷为平地，成为永远的废墟。今天的太原城，位于古晋阳城的东北20公里处。自宋朝开国以来，随着晋阳城的毁灭，山西也陷入了千年的沉寂，直到晚清民国时才迎来它的又一个高峰。这段历史，听起来令人不胜唏嘘，它和隋唐的长安，汉魏的洛邑，北宋的汴京一样，曾盛世繁华，如今只余阡陌纵横，再难觅当日的胜景。中国人历来有些怪癖，在思想上喜欢是古非今，而在行动上，却常常喜欢毁灭重建。我站在山西博物院高高的台阶上，骋目远望，蓝天白云，高楼林立，千百年来的风云变化在这一刻似乎静止了。广场上，孩子们追跑打闹的笑声，夏天晒在身上火辣辣的太阳，将我拉回现实。我收拾起心情，和大家一起排队进入山西博物院。现实的城市已经很难让我们和古人对话，那么就走进博物院去看看吧。
山西博物院位于太原市汾河西畔，由文明摇篮、夏商踪迹、晋国霸业、民族熔炉、佛风遗韵、戏曲故乡、明清晋商等7个历史文化专题和土木华章、山川精英、翰墨丹青、方圆世界、瓷苑艺葩等5个艺术专题构成。给我们做讲解的是“晋行记”的纪老师，他是赵老师的朋友兼同事。在来博物院的车上，赵老师就和我们开玩笑地说过，纪老师是从事考古的，由于书读得太多，懂得太多，经常是一个话题能引申出无数个旁支。我们这次计划重点参观三个展馆，但是如果纪老师讲着讲着刹不住车的话，大家要提醒他一下，否则今天大概一个馆也看不完。
纪老师很年轻，穿着白汗衫，留着平头，一副很内向的样子。我们第一个参观的是“土木华章”馆。山西素有“中国古代建筑宝库”的美誉。现存历代古建筑18000余座，占全国古建总量的80%。纪老师从一幅山西古建的分布图开始讲起，继而引申出了山西表里山河的地貌特征，继而又引申出了山西的历史发展，以及山西的现状。我看看表，我们在这幅地图前已经站了20多分钟了，我们计划的总参观时间是一个半小时，而这里仅是第一个展馆的入口，看来赵老师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纪老师讲得非常好，其概括能力之高，学识之深，让我惊为天人，第一次厚颜无耻地追着一个人要人家的微信号，太崇拜了。纪老师讲了古建的结构，《营造法式》的讲究，讲了壁画，讲了编钟的构造，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一个半展馆，后面还是匆匆走过，不敢展开讲，大家都觉得没听够，希望下次还能再听到纪老师的讲解。
在我这些年的经历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在对一些年轻人感到失望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踏实，肯研究的年轻人，让我感到振奋，看到中国的希望。
游学第三天：太原(晋祠)&晋中(平遥古城)
→晋祠
晋祠位于太原市晋源区晋祠镇，是为纪念晋国开国诸侯唐叔虞及母后邑姜而建。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皇家园林，为晋国宗祠。唐叔虞就是周成王“桐叶封弟“的主人公。而”晋“得名的缘由据说是因为晋祠西边的悬瓮山是晋水的源头，此后唐叔虞的儿子燮父便把”唐“改成了”晋“，成为第一代晋侯。
一走进晋祠，顿觉古木森森，历代王朝在这里扩建，形成今天的规模。晋祠有“三绝“：周柏，宋代彩塑，难老泉。晋祠的主殿圣母殿建于北宋，是宋代《营造法式》建筑的典例。圣母殿前的”鱼沼飞梁”，其整个梁架都是宋代的遗物。因为文物保护的原因，圣母殿前有围栏，是不能入内观看的。同样不能近观的是难老泉，四周都用栏杆围着，只能透过栏杆的缝隙看到汩汩泉水从地下涌出。其实在这样深幽的古建筑群中，最适合独坐静观，慢慢品味，无奈暑假的晋祠，和全国其他景点一样，人满为患，想避开人群拍个理想的风景照都很困难，以至于我寻着人少处越走越远，和大部队走散了。还好，拍到了几张满意的照片。
→平遥古城
平遥古城位于晋中市平遥县内，始建于周宣王时期。这里保留了自明太祖洪武3年重建后的基本样貌，被称为“保存最为完好的四大古城”之一。其中平遥县衙始建于北魏，是中国现有保存完整的四大古衙之一，也是全国现存规模最大的县衙。一度操纵十九世纪整个清王朝经济命脉，号称是中国民族银行业先河的“日升昌票号”位于平遥古城内繁华的西大街。
和中国所有古镇古城的命运一样，如今的平遥古城商业气氛十分浓厚，人潮熙攘，店铺林立，这里却是整个游学行程中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因为老师给大家发零花钱，大家可以分组组队，自由行动，寻觅晚餐。儿子快乐地别着小发夹，吃着棉花糖跟着一位小哥哥屁颠屁颠地走了，甚至没有给娘亲留下一个留恋的眼神。
夜晚的古城是美丽的，整条大街灯火璀璨，像到处都放着烟花。我们来的这天，正值农历十四，一轮圆月高悬。赏月的胜地要么在高山，要么在水边，其实在古城赏月也是别有一翻风味的。没有高楼阻隔，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夜空中一轮明月像沧海中的明珠般悬于其中，四周浮云被月光照得透明，像装着明珠的白玉盒子。屋檐殿角处，月华拂过，便是一抹流光溢彩。谁说“天下明月七分在扬州”，我看平遥古城就很有些分量。可惜要带孩子，不能喝酒，否则把酒赏月，应该是件极美的乐事。
游学第四天：晋中(王家大院，崇宁堡酒店)
→王家大院
王家大院位于晋中市灵石县静升镇，距离平遥古城35公里，由静升王氏家族经明清两朝，历300余年修建而成，包括五巷六堡一条街，总面积达25万平方米，如今对外开放的面积为4万平方米。鼎盛的时候，王家大院的占地面积甚至大于故宫。大院的屋舍“无处不雕花，雕花必吉祥“，可以想见当时建造时的工程规模之庞大繁杂。置身其中，竟有些头晕目眩之感，让人觉得这屋主人的审美有些俗气了，雕镂繁盛不如质朴素雅。如此费劲心力的宅子，历经几代人的心血而成，败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王家最后的子孙败光家产后，流浪乞讨，饿死街头。所以授子孙以财，不如授子孙以德。
“不见他起高楼，不见他宴宾客，但见他楼塌了”。谁曾小楼梳妆，谁曾读书西窗，也许只有夜深人静之时，门前垂柳还依稀记得当年。
→崇宁堡酒店
王家大院由高崖堡，红门堡，崇宁堡组成。如今高崖堡，红门堡开放为景区，而崇宁堡则修建成酒店。在建成酒店之前，崇宁堡由于多年失修已经破败不堪，我们沿途还可以看见一些没有纳入酒店范围而未经修缮的房屋。入住崇宁堡，感受到的是一种低调的奢华，一家住一个独立的四合院，门口大红灯笼高悬。
下午到达酒店之后，孩子们被组织去做游戏了，大人们则在茶室里和刘老师谈天说地，享受了一段难得的舒适与自在。大家谈读书，谈养生，当然谈得最多的还是孩子的教育。得与名师面对面的聊天，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幸福。谈兴未已，日已西斜。
黄昏时分，一场大雨不期而至，给崇宁堡平增了几分苍茫的景致，远山如黛。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屋檐落成帘幕，就像站在时光的另一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外婆家看雨的旧时光。
游学第五天：临汾(大槐树)&运城(关帝庙)
→洪洞县大槐树
元末明初，中国大地四处烽烟，战祸频仍。战后，河南，河北等地人口只余180多万。而山西由于地理位置相对封闭，少受战火的蹂躏，人口尚且稠密。从明洪武2年至永乐15年，近50年的时间里大槐树下就发生大规模官方移民18次，主要迁往京、冀、豫、鲁、皖、苏等18个省，500多个县市。经过六百年的辗转迁徙，繁衍生息，而今全球凡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大槐树移民的后裔。说不定在我们身边，就有人的祖先来自大槐树。
刘老师告诉我们，当年大槐树移民是极残忍的。四口之家只能留一个人，六口之家留两个人，八口之家留三个人，其余全部用绳子系住手腕，栓成一串牵走。上厕所的时候要解开系住手腕的绳子，所以今天我们有些地方把上厕所叫“解手”就是从这里来的。父子兄弟夫妻不能在一起，必须分开。造成了数不清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我们今天来到大槐树祭祀祖先，苦难已经过去，留下的是对从前的缅怀。老师们带来了祭祀用的瓜果，大家排成两行，在大殿里庄严地诵读祭文。孔子说：“祭如在。”心中存着对祖先的那份敬意，祭祀才有意义。
→解州关帝庙
下午的目的地是运城市解州镇的关帝庙。解州是关羽的故乡，中条山下立着关羽几十米高的铜像。解州关帝庙是武庙之祖，据说关羽寄灵于此，十分的灵验。
可惜我们要赶晚上的飞机回上海，只能在关帝庙外略看一眼，就匆匆和大家告别乘车赶去机场。在去机场的路上我就想着回到上海以后，要对这次的山西之行写点什么，心中似乎有着许多的感想需要倾诉，不吐不快。
回到上海后，家中两个孩子一条狗，暑假中的妈妈时间总是不够用。七拼八凑地利用孩子晚上睡着，或者早晨未醒的零星时间码字，居然也写完了。
最后用王右军兰亭集序中的话来结束吧，“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这篇文章，同样也不能“喻之于怀”，所思所想能诉诸文字者十之一二。仅以此文，聊做总结，与大家共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