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刈麦
【作者】白居易【朝代】唐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观刈麦》一文表现的是一种对劳苦百姓的悲悯情怀。这里有“力尽不知热”的农忙之家,有“拾此充饥肠”的农妇饥儿,白居易尤其注重后者的刻画描写,令人潸然落泪。于是,作者心生怜悯,深感愧疚,百无一用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可享百石俸禄,怎能不犹豫怀疑自己,怎能不忧心天下的劳苦大众?但作者并未直抒其志,空谈“拯救苍生”的天下己任,这正拉近了与每一个普通读者的距离,“听者闻悲伤”,是听者,皆要落泪。
白居易的后几句,“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无一丝做作虚荣,爱而敬之,这里并不是令人生厌的简单同情,而是一股敬意油然而生,庄稼人做着最艰辛的工作,哺育着天下苍生,而我一无所用,于国于家无望,却空享百姓的供奉,真是愧对百姓啊!如此大情怀,此等高情商,白居易诗如其人!
但白居易似乎忽略了庄稼人也有大幸福,一年殷殷期盼此农忙节气,一到此时,“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农夫农妇分工有别,稚童携浆相随。此间岂不是最平淡、最幸福的安乐所在?倘若又遇大丰收,便举手相庆,嘴角眼神皆满是骄傲自豪,尽显庄稼人的真挚朴实,若此时一句“瞧,你看老张那傻劲,收的那么多呢”,老张便憨憨一笑,引得众人更加欢喜异常!殊不知傻人有傻福,皆大福分,多福寿之辈。
可现实的苦难,也正是庄稼人无暇顾及、书生意气难以意料之处。“拾此充饥肠”尚可勉强维持温饱,可茫茫众生尚有无以温饱之人。如之奈何,恨之,呜呼哀哉!
这时,作者(包括我们)也就发现,农家生活再也不是锦绣文章所写的“躬耕于南阳”、“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快意人生,而是生计、性命之间几度奔波流连,早已忘了这花红柳绿的世界,心中只有自己苦苦挣扎的小家了,于是刻薄人便讽农民小气、低贱、无大格局。荒谬如此,我须为庄稼人鸣大不平,古语有云:“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庄稼人哺育苍生,造福桑梓,却要忍受着自“上层人”的百般嘲弄,认定庄稼人低贱如此,殊不知自己仰赖的正是口中所云的低贱之人的殷殷劳作所得。人食百谷,便应对其思之爱之,如此,尚还有“乌鸦反哺”之意。呜呼哀哉,痛之,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