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小成穿上了西装,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穿西装,家里也装扮的火红喜庆,因为今天是他订婚的好日子。
玲玲的眼睛弯得像月牙,象征着爱情的“三金”穿戴在她的身上,幸福的笑容洋溢在脸上,她紧紧地握着小成粗糙的手掌,家属们纷纷拿出手机,定格这甜蜜美好的时刻。
玲玲是隔壁村的姑娘,和小成同年出生,他们结识是小成的二姨介绍的,那时候小成和父母在杭州的工地上干活,二姨给小成的父亲打电话说了这事,一家三口为此特意回了一趟老家。
小成其实也不小了,今年28岁,在结婚普遍较早的农村地区,这个年纪未成家,父母已经开始遭受一些眼光和议论,所以关于他的婚事,父母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当然,小成没有结婚也是有原因的,职高肄业,这些年在KTV干过,4S店修过车,跑过网约车,厂里上过班……,玩性很大,同时他还有一个致命的嗜好——赌,所以这些年他非但没存到钱,还借了很多不法平台的贷款,也正因为如此,父亲在他26岁那年年底决定,带着他在自己身边干工地,一来他没有玩的时间,二来工地上一般都是年底结账,平时只发生活费,所以想玩也没有经费。不过父亲总归是疼儿子的,让他学的是贴瓷砖,室内工作,没有日晒雨淋,两年下来,小成的手艺已经出师了!
他回乡第一次见玲玲的时候,是在玲玲家里。
双方的父母在客厅喝茶聊天,他们俩在后院的小凳子上并排而坐。
五月初的江南天气还不热,小成的心里却是滚烫的。
“我看到你,就有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玲玲说得很自然,也许长得好看的人,说这样的话并不会引起人的反感或不适。
小成觉得既开心,又有点突兀,毕竟这个“年纪”的人了,怎么还会有这样过时又幼稚的“情话”?他尴尬地笑了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
玲玲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我听说了,你在工地干大工,很踏实,像我们这么大的,有几个人能在工地干得下来?”
小成低下头:“还好啦,活总要有人干!”
玲玲有些察觉到他因不适而致的冷淡:“你着急嘛?还是你家里着急?”
小成缓缓抬起头,他当然明白她问的意思:“家里着急,所以我也着急!你呢?”
这是小成第一次发问,玲玲有点开心:“我们俩同岁,可是女孩子终归家里要更着急一点,我觉得我们90后,都是自己不急,家里着急,可是家里急起来,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小成笑了出来,感慨了一句:“就是这样,同病相怜呀!”
“对了,你平时都喜欢干嘛?”他换了个话题。
小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玲玲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其实我已经快两年没有上班了,一直在家里面,平时就看看剧,看看小说!我不喜欢出去玩,还有,我喜欢把我看书或者看剧的感想写下来,记录到朋友圈,但都是私密的,只有我自己看得见!”
“你看,这是我写的!”小成还没来得及说话,玲玲的手机已经递了过来。
小成的眼睛“被迫”凑了上去,可映入眼帘的文字和配图,却让他顿生一种不适感。
暗黑系,阴森,血肉模糊的配图,加上一段段诡谲的文字。
小成随意看了一段:“那抹鲜红、是那么刺眼、那么鲜明、血腥无声蔓延、残忍在空气中蒸发、灵魂在绝望中消散……”
他抿着嘴,表示自己看过了,然后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山岚,中和一下自己的观感,而后终于挤出了一句:“你文采还蛮好的!”
玲玲依旧很开心:“是嘛?我给你说,我很喜欢写,我觉得这些比上班有意义,对了对了,你喜欢什么?”
她还是强忍住了自己的分享欲,选择去询问对方。
小成莞尔一笑:“平时工地上干完活,就想着睡觉了,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其实你这样的人简单,好相处!”玲玲看上去总是在顺着他说。
小成心里陡生一股矛盾,他一面觉得有奇怪的部分,一面又在自我合理化,心里似乎在为对方辩解。
“吃饭啦!吃饭啦!”玲玲的妈妈开始喊。
为了给两个孩子多一点交流的时间,她们已经把握了时间,喊得很晚了。
饭桌上玲玲的爸妈举起酒杯敬小成的爸妈,玲父脸上满是农村办喜事的笑容:“只要两个小孩同意,我们可以早点定下来……”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起码双方的父母很开心。
傍晚,小成一家三口回到了家里,母亲开始做晚饭,父亲抖动着二郎腿,更换着电视频道。
小成独自坐在竹塌上,保持着沉默。
父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叫住他:“怎么?你还不满意人家小姑娘?”
小成仍然一语不发。
致使父亲更来气:“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遇到一个不容易,你还挑挑拣拣,快三十岁了不结婚,你也不知道丑?我们做父母的都抬不起头来……”
母亲闻讯从厨房端着菜赶来:“上午不是聊得挺好的嘛?五一特意为这事回来,小姑娘没说啥,你还不愿意……”
父母开启了“立体输出”模式;菜要上桌了,小成夺门而出。
夜幕已经模糊了山川的曲线,星点爬上了山尖,小成凌乱的心绪如同这个小乡村的西天残云,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和父母表达,或者说他已猜到即便是说了,换来的一定是一堆老式的教条。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无法辨别自己对她的感觉,他是喜欢的,同时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在努力自我合理化,却始终有一种说服不了自己的感觉。
夜风在侵蚀他的身体,他的思绪。
他决定不再多想,任由命运。
回去,夜已深了,母亲给他留了饭,还留下一个消息:“明天玲玲一家来做客,要好好表现!”
次日下午。
玲玲一家到访,两头家人依旧心照不宣地给两个孩子留下了单独交流的机会。
小成家门口有一条横向的小路,小路连接着村口,村口的路旁是一亩荷塘,这个季节花还未开,只初露骨朵。
小成领着玲玲散步至此,伫立路旁。
“你怎么想?”玲玲突然问。
望着她精致的面庞,小成却害羞地挠挠头:“嗯?我没有怎么想,我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玲玲却已经心领神会:“你觉得太快了,太突然了是吗?”
小成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玲玲喟叹一声:“哎,我也这样觉得,可是我们两家都催……,其实呢,我们可以先相处嘛,又不是说已经板上钉钉了!”
她还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你要觉得不合适,我也可以和我爸妈说……”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成连忙打断她。
“那你什么意思?昨天也这样,今天也这样!”玲玲嗔怪道。
小成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可能拒绝!”
玲玲轻轻挣扎了一下,脸上一阵飞红,柔声道:“你干嘛,这里人这么多!”
小成没有放开,反而攥得更紧了。
她不仅脸蛋白净,皮肤也好,小成的心跳在加速,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模棱两可”似乎有些过分了。
“该回去吃饭了!”
小成依依不舍地撒开手,回去的路上,两个人相顾无言。
这顿饭吃了很久,双方介绍了各自的家庭情况,尤其是小成的父母,还作出了类似于“过门后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的类似承诺,甚至商谈了结婚的操办细节。
小成和玲玲走出了门外。
他们知道,这是回家前双方父母最后给他们预留的私人时间。
“听说过两天你要回杭州了?”玲玲问。
小成听得出来,这是一个不明显的暗示:嗯嗯,“明天你方便嘛?我请你吃晚饭,去市里,我开车去!”
玲玲点点头,露出了精灵般的笑容。
而这个笑容,一直回漾在小成的心里。
转天。
小成剪了个头发,打扮了一番。
父母看到他的转变也很开心,临出门还告诉他:“吃饭不要小气,要让人家开心……”
玲玲穿了一件很漂亮的裙子,车窗的风徐徐拂在他的脸上,这一刻他细腻的察觉到爱情的美好,那种双方心照不宣却又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时候,连身边的空气都是甜蜜的。
一家颇有格调的餐厅。
玲玲提出喝一点点酒,小成并没有以开车为由拒绝。
他酒量并不好,但是心情好的时候,酒量亦会水涨船高。
于是他喝醉了。
玲玲也感觉有些微醺。
他们在小城里度过了属于他们的夜晚。
清晨。
她亲吻着他的额头:“去杭州,带着我一起好不好?我也要去!”
“你愿意,当然好!”
杭州。
原本他们一家三口租的房,由于玲玲的到来,老两口选择搬到了工地上的铁皮房,将这个房子腾给了两个孩子。
毕竟还没有订婚,所以这看起来并不算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双方父母都接受,年轻人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她告诉他:“玩几天之后,我也在杭州找个工作,和你一起奋斗!”
小成深受感动,那段时间的在工地上,他感觉自己的肌肉充满了力量。
几个月过去了,玲玲再也没提工作的事,而是依旧保持着在家里同样悠闲的状态,偶尔给下班的小成做一顿饭,就已经是十分难得。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不会去找工作了,原因非常简单,她怀孕了。
双方父母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表达了喜悦,并且表示立即回老家准备订婚仪式,同时准备筹办婚礼。
现在的奉子成婚,是很常见的一件事,回到老家之后,小成的父母给了玲玲一场体面的规格,八万元的彩礼,他们在所有人祝福下完成了仓促而隆重的订婚仪式。
中国人的结婚和买房是分不开的。
其实小成父母家早就在市里买了房子,只是小成一直没有对象,所以一直没有装修。
眼下对于小成一家来说,杭州的工作只好放一放,想着房子装修好差不多也该结婚了,来年再想着干活的事了。
因为本身就在工地上工作,所以装修的很多工作自己也能参与,为了赶进度,小成和父母每天都早出晚归,奔走与市区新房和乡村老家之间。
玲玲的肚子已经日渐隆起,所以小成经常干完活后还来看看她。
“房子装修的怎么样了?”玲玲一边吐着车厘子的核,一边问道。
小成点点头:“地板砖都已经贴好了,电也通了,家具挑好搬进去就差不多了!”
“地板砖?瓷砖嘛?不是木地板?”玲玲突然有些激动!
小成一头雾水:“房间是木地板,客厅是瓷砖呀!”
“谁说铺瓷砖的?带我去看看!”玲玲的语气已经不对劲了。
“现在?”小成同样表达了不开心!
“怎么?我想看看都不行?”玲玲站了起来!
“你现在不能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明天还要去干活,再带你去看,没必要晚上还赶过去……”
没等小成解释完,玲玲便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别说了,我自己去!”
虽然她带着身孕,小成却没有阻拦,因为她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莫名其妙的大发雷霆了,而原因每次都不尽相同。
约摸一个半小时,小成已经吃好了晚饭。
玲玲来了视频电话,镜头直怼新房的地板砖:“我不喜欢这个瓷砖,我想要换成木地板!”
小成心中的怒火在一瞬间被点燃,但他强压着情绪:“已经铺好了,明天家具都要送进来……”
“我不管!铺好了不能撬掉吗?我要换!我就不喜欢这个!”玲玲几乎是歇斯底里得嘶吼。
小成终于爆发:“你知道瓷砖已经花了三万块钱吗?说撬就撬?这个钱你给吗?你是多有钱的人……”
小成终于“骂”出了心里话,虽然在电话两端,却依稀能感受到玲玲已经颤抖落泪:“还没结婚……还没结婚就无视我的意见,以后结婚了还得了……”
小成没有让她继续说:“那就不要结了,我配不上你!”
玲玲刚要说话,电话已经被小成挂断。
他熬到了午夜十二点。
玲玲依然没有回来,电话也不接。
他打开手机,汽车的定位在一家酒店。
他摇摇头,拨通了玲玲父亲的电话:“发生的这样的事情……你的女儿我驾驭不了,这个婚还是不要结了!”
玲父还睡意朦胧:“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实在对不起,你多体谅,我女儿在家里对我和她妈也是这样……”
小成挂断。
次日清晨饭后,他给父母交待了事情的原委,这一次父母只是陷入沉思,用沉默表达了对事情的无奈和对儿子的支持。
“房子继续装修,但不着急了,你们今天好好休息,这件事情,我们一家人都不太冷静!”小成说道。
傍晚。
玲玲还是来了。
“孩子几个月就出生了,你现在要退婚?”
“你恐怕没有想过我会爆发,你觉得这样结婚的意义在哪里?打游戏做任务嘛?”小成忽然变得冷静。
“我只问你,孩子怎么办?”玲玲追问。
小成面色冰冷:“你要这样说的话,那就法院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玲玲有些崩溃:“我不换瓷砖了,还不行吗?你非要这样吗?呜呜……”
她哭的很伤心,悲痛欲绝。
不一会儿,玲玲的父母都来了,他们丝毫不计较小成挂断电话,一个说自己的女儿不懂事,一个劝小成消消气,保证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于是,小成还是心软妥协了。
从那以后,玲玲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变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再次发生争吵。
日子逐渐变得平静。
婚后只一个多月。
他们可爱的儿子出生了,早产,比预产期早了近两个月。
对于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小成并没有觉得异常喜悦。
一个月后。
也就是孩子满月的当天晚上,小成深夜烂醉回家,将一份报告丢在玲玲面前。
报告上一行醒目的红字——确认无血缘关系。
2024年7月27日於上海南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