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主动给子女打电话的母亲,在清明假期的那个午后给我打来电话。她在电话里幽幽的说,脚疾又患了,住院几天仍不见好转。言语间透着淡淡的苦恼。
没有多说别的,依然不说想念的话。可是从母亲迟迟艾艾的话语间,明明感觉到浓浓的思念。
突然特别想念母亲,可正在值班的我,又如何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顾不上回家收拾衣物,为母亲购买礼物,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三百多公里的距离,耗时四个多小时,在高速公路上走走停停,避一场骤起的疾风,或是躲一阵袭人的困意,历尽千辛万苦的旅程,只是想给母亲一个意外的惊喜。
回到小镇已是深夜,母亲和着疼痛已经躺下。当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小女儿,她使劲地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我笑眯眯地对母亲说,没错,是您的女儿回来了,亲爱的母亲!
疲倦的身体已近似虚脱,和衣躺在母亲身边,向她撒着娇,喊着累极了,便一转身抱住了她。母亲的怀抱真温暖,恬静如夜晚的港湾。母亲抱着我喃喃地说老七像七仙女,突然从天而降了。
我把为她而写的那篇文章献给母亲。母亲带上缺了只腿的老花镜,在手电的光束下,一字一句读了起来。一直以为识字有限、从不读报的母亲,居然把一篇三千多字的文章,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独自读完。
我问母亲,女儿写得好吗?母亲说好!又问,女儿写得真实吗?母亲点头说,全是真的!我仰起头又问,女儿把母亲的故事写成文字,您高兴吗?母亲点点头,目光中闪烁着晶莹。
近十年了,我第一次与母亲同睡。是窗外飘来邻家猪舍的异味,这恼人的异味不光伤害了邻里感情,还阻隔了我们母女之间的亲昵。多少年来,我们宁愿住酒店,住别处,宁可临街的家门口促膝而坐,也不愿在母亲房里多逗留小会。可是今夜,我强忍异味,与母亲一直聊到深夜,弥补这些年来的亲情缺失。
天亮后,吃完母亲到小镇上买来的花生芝麻馅艾糍,便陪母亲送到医院报到。安顿好她打点滴,然后到小镇上买些传统的祭祀用品,独自驱车启程回去二十里开外的故乡。
穿过美丽的东江河畔,前面的公路便向大山里纵身,眼前那重重叠叠蜿蜒起伏的山峦,总是赋予我丰富的遐想。小的时候眺望远山,我总感觉家乡的大山如卧于大地上的女子,饱满的额头,直挺的鼻子,性感的嘴唇,秀美的下巴,修长的脖颈,高耸的乳峰,微隆的小腹,一切的一切,在幼小而纯净的眼睛里,完美得无与伦比。
一株映山红妖娆在悬崖之上,鲜红的花朵,勾起童年的回忆。每当映山红盛放之时,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到后山去采摘火红娇嫩的花儿,我们不光吃美味的花朵,还将花儿串成花环挂在胸前。往事如烟,昔日那简单的快乐仍在记忆深处荡漾,而此时,我远远的看着那簇簇嫣红,心里却多了一丝怜惜。
车子驶入村子,见到陌生的车辆,乡亲们总会投来询问的眼光。那些似曾熟悉的面孔,我却已叫不出名字;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不知是谁家的孩童,只有慵懒的猫儿狗儿,见了车子缓缓向它们驶来,不屑地扭开头,继续趴在路中央,让你不得不绕开它们走。
沿着弯曲的村道回到家。重建的老屋在春日里更显恢弘,房前的果树已开满了密密匝匝的花,屋后的树林越发苍翠繁茂,侧面鱼塘池涨鱼跃,那条一路向东蜿蜒小河,依然为自己的远大理想而奔腾不息。
二叔二婶先我一步回到老家,他们总喜欢在地里种点作物,花生黄豆遍地开花,蔷薇与报春兰开了一茬又一茬,疯长的艾草是小姑留给女儿们滋补身体的尤物,可她连同爱一起塞满我的车厢。
在老屋侧面的小房子里,已故的亲人正在遗像中微笑,我将蜡烛与香火点燃,在熊熊的火光中送去千百亿“钞票”,虽然现在崇尚文明祭祀,可我们习惯在袅袅的轻烟里遥寄哀思。
荒芜的田野,已经长满了熟悉的春草,那些红的黄的紫色的小花,曾无数次在我的梦里疯长,我还是穿着那件碎花的连衣裙,扎着两根羊角辫,奔跑在斑斓的田野中,让和煦的春风,轻盈那小小的裙摆。
伫立于昔日的田头,心中有说不出的伤感。在春日盎然的季节里,是谁把岁月荒芜在逝去的光阴里?就如同那堂皇的屋子,繁华依旧,却人影依稀。整个村庄,不也是这般光景吗?
村子里老人们,有的随子女迁往城市,有的长眠于故乡的土地,只有零星的背影,仍在苟延残喘。而往昔的孩子,与蓬勃的青年,已沦为城市的游子,不管漂往何处,他们的故乡情结,依然扎根在这片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