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咪餐厅。
这家餐厅是长川县岳寮镇的一个猫咪爱好者开的。
我们不知道店主曾经的十年人生过得如何，但是新的十年里她过得挺幸福的。
店主是个大学毕业四年的女生，她恐怕第一次见到我们这种人。
毕竟同龄人一般不会对店主的人生轨迹感到好奇。
由于我们重叠了新旧两个十年的记忆，老实讲，心理年龄恐怕比许多同龄人要高很多，和店主很谈得来——宓绾偶尔是个特例。
“九年前我的父亲欠了一笔债务，把家里的祖宅抵押给银行，还了债务以后，带着全家去了县城瑞川新区，把我转学到瑞川中学。本来镇里都传说新城是个幌子，政府只是画了个地骗人去买，心里还有点犹豫……现在想起来，幸好当时这么做了呢……”
梅蕊玉动作十分轻柔，点头致意道：“原来是这样啊……令尊真是个有魄力的人。”
“呵呵，谁都这么说呢。那我先忙了，祝你们用餐开心。”
……
在车上声言张若珮老师说谎的我，没有继续解释。
轻轨上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入中心市区以后，车厢内更是拥挤不堪。
于是，我们找到宓绾预定的餐厅，准备边吃边说。
“所以，张老师说了什么谎？”梅蕊玉一手玩猫一手喝茶，盯着我问道。
我用餐巾擦了擦嘴，两手交叉，摆出装X专用的起手式。
“你们知道，省城工理学院是一个什么样的学校么？”
三人摇了摇头。
“省城工理学院03年改名省城工程大学，到如今还只是一所省内二流大学，在全国更不必说。”
“入职长川中学，一年内评高级职称，同时理论研究也没放下，自己独立研究，在长川这么个小地方，凭借仅有的资源做出研究成果，一篇论文一步登天，自此成为业界领军人物，你们不觉得，速度有点快吗？”
“而且，我刚才在车上也查了一下，张若珮老师在99年带的两个参加物理竞赛的学生，也就是她刚才在家里说的比较熟的那两位，分别取得了市一等奖和省三等奖。”
“4年教学经验，恐怕是第一次带竞赛，就能拿到这么好的成绩，非人哉……”我顿了顿，“再看看原先的十年后，前面这份出彩的履历和她长川中学物理教学组组长的身份联系起来，大家觉得合适吗？”
“比较一下，前面这份出彩的履历和成绩，和现在上海某研究院的那位副教授联系起来，合适不合适？”
谷长庚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存在张若珮老师学术造假的可能？”
宓绾一头雾水：“学术造假？”
“查熊掌百科吧，来不及解释。”我回答道，“应该可以确定。还记得上个星期日的晚上么，我在期刊库里找到了张若珮老师的那篇论文。整篇论文，我看不懂，但是有许多对王和圭老师之前研究的引用。”
“这也很正常，她在文末也特别感谢了自己丈夫在研究上对自己的帮助。但是整篇论文没有讲起自己曾经有过什么研究结果，这就有些蹊跷了。”
“当然，还有一些辅助猜测的征兆，我说起软盘来源的时候，特意把那篇论文的某个引用文献的标题说了一半……”
“我也是有些刁难她的意思，这个引用的位置非常偏，而且对论文主体没什么大用，但如果是她自己做的研究，对于使自己一步登天的论文，应该完全熟悉才是，更何况，那篇文章是王和圭95年写的。”
谷长庚往后一靠，摇了摇头，“原来如此，害得我那么费劲帮你圆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省城教育机构高薪聘请张若珮老师的时候，她拒绝的原因。”
宓绾还没停下用餐，边嚼边说：“她怕离开了王和圭会露馅。”
“正是如此。短期的工作，研讨，命题，张若珮老师应付问题不大，长期工作，可就不一样了。”
梅蕊玉把猫放走，“说是说得通，可是胡一珉怎么回事？他也是省城工理学院毕业吧？可是他也有水平选进命题组，这个学校也许没那么差吧？说到底，学历也不能说明什么。”
“学校可能没非常差，但是胡一珉是省城工理学院毕业的吗？”
“嗯？”
“他只是去拍了那张毕业照而已，那张照片里也没有老师校长的样子，大概是学生们自己拍的，可以去省第四中学网站查，胡一珉老师可是东南师范大学的博士。”
“说起照片的话，大学期间把头发挑染成绿色的张若珮老师，恐怕不会是以往印象里那个温良恭俭让的性子吧。”
宓绾很不服：“你这是以貌取人。”
“我随口一说，算不得准……”
“等一下。”谷长庚把手机放在桌子中间，“我查到了，99年的市物理竞赛，张若珮老师是评卷组的成员，这里面看来也有猫腻。”
梅蕊玉此时问道：“倒是有一个问题我没想通，一直都很谨慎不留下证据的王和圭，为什么拿到钱以后，就会在电话中留下破绽，以至于被黄一帆录音？”
“呃……”谷长庚喉头震动。
“非常简单的手法，张若珮之前准备了很多王和圭的录音，剪辑出这个回答，剪辑的录音自然是破绽百出。但通过黄一帆的重录，就变得正常了许多，而黄一帆所说的话，大概也是张若珮和他商量好的。”
“等等……”谷长庚挥手止住了我。
“不用等，你猜得没错。”
“等等，让我消化一下。可是黄一帆不是说，‘我们这样受人驱使不行’之类的么。之前叫他买高考题的主使者不是王和圭？”
“长庚，你自己脑补过头了。黄一帆已经死了，他到底说了什么，还不是张若珮爱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其次，张若珮也可以用王和圭的名义来做事和接洽。”
谷长庚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其实根本不存在王和圭利用感情让张若珮泄题这回事。”
“一切只是张若珮自导自演而已。”
“那她给王和圭制造伪证据是担心事情暴露，给自己转移罪名？”谷长庚问道。
开心。
终于抓到谷长庚不会的东西了。
我微笑道：“洗刷不了，她全程参与泄题，怎么可能转移得了罪名。只是，拖王和圭下水而已，应该最少能治个教唆罪，确定了主谋更严重，而且不管轻重，职业生涯算是毁了。”
“为什么，就因为王和圭有外遇吗？”
“不对，并非如此。王和圭的外遇，可能不是他道德败坏，下半身思考的缘故。而是张若珮盗窃他的学术成果，甚至几次三番要求他帮扶，使得他失去了维系婚姻的动力。按理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应该可以告上法庭，王和圭肯定手里有证据，但是王和圭没有这么做，至少也准备要离婚了。”
宓绾终于放下了筷子，说道：“离婚以后，张若珮就会现出原形。”
“没错。她所有的筹划，都是为了把王和圭绑住。也有可能包括，让王和圭销毁她学术不端的证据。而泄题这件事，既是策划的契机，也是顺便赚点小钱。”
“2000年的五万元可不是小钱啊。”谷长庚感叹道。
“所谓摊牌对峙，估计是拿着证据要挟王和圭吧。”
梅蕊玉深吸了口气，似乎接受了说辞：“反正，王和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被逼急了打张若珮的事实总该成立吧？”
“不一定。”
梅蕊玉柳眉微蹙，双手抱胸。
“怎么说？”
“你还记得十年前么，张若珮像是有伤的样子？她甚至头发都没乱。”
“那是怎么回事？”
“只是我的猜测，王和圭在民主党派活动室被张若珮要挟的时候，准备直接离开报警。这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张若珮泄题牟利，仅仅只是拖他下水，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真的跳进水里，说不准警察调查细致，淹死的不是自己呢。”
我推了推眼镜继续道，“而这个时候张若珮拿起了外面的灭火器，准备敲晕王和圭，阻止他报警，恰巧黄一帆到了现场，下意识冲过去救人的时候，牺牲。”
“而历史，恰巧就在这里发生了转折。”
“原先的十年，王和圭老师可能被张若珮用什么手段阻止了，甚至可能遇害。所以张若珮老师此后十年渐趋平庸，靠着老本和资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混了个物理教学组组长。”
谷长庚靠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恐怕是黄一帆帮她的。”
“咦？”
“黄一帆和消防队中队长是铁兄弟，还记得那间房间的火灾么？”谷长庚悠悠道，“恐怕，张若珮当时是焚尸……”
“啊别说！”宓绾抱着耳朵惊叫道。
谷长庚无奈的怂了怂肩，“原先的十年，长川中学大概是得到了高考题，通过日常训练相同的题型，取得了巨大的成绩。这个我是清楚的，2000年长川中学重点率几乎达到了45%，本科上线率好像是65%左右。”
“也没有很高吧？”梅蕊玉质疑道。
谷长庚摇了摇头，“非也，2000年的重点，可是很难考的……非常优秀的学校，平均重点率大概也就百分之四十不到一些。一考成名的长川中学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黄一帆依靠借读金的攫取发财的同时，学校也赚了不少……走入积累轨道的长川中学吸纳了更多的好生源，堂堂正正地成为了一门名校。”
“仅仅一次泄题的结果不同，就使得历史大变样了，是那一届的毕业生的命运导致的？”
“学生能起什么作用……”谷长庚挠了挠耳后的头发，十分不屑。“那一年瑞川中学初建，长中瑞中两所中学的资源争取战打的火热，长川中学在改变了的历史里，没有取得特别惊人的成绩，相反，由于发生命案，老师人心惶惶，成绩比往年还稍微差了一点点，这导致县里的教育财政预算更多的拨给了瑞中。”
“而一所学校的崛起，很快会带动周边的餐饮服务，住宿休闲等等产业的发达，很快，恰逢房地产造城高潮，瑞川新城的楼就像雨后春笋一般长出来……整个长川史由此改写。”
一时，我们四人都陷入了沉默。
事情是不是这样，还要去问问远在上海的王和圭。
但对于我们来说，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判断。
想通了就好。
特别是我，已经不想再掺和这件事，不然的话在张若珮老师家就可以质问她。
反正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就这样吧。
期末考试还没复习呢。
根据之前找回的过去的十年的智识，也许可以凭此一考成名，然后堂堂正正成为学霸，就像原时空长川中学那样。
“哇！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啊！”
店主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们桌旁。
惊恐万分！
她从哪里开始听起的？
“啊！我们刚刚在讨论一本小说啦。”
还好谷长庚是我们四人中最善于瞎扯淡的。
脑子灵光。
救场及时。
“噢？什么小说，里面竟然有我们长川县诶？”
“这家伙自己写的小说。”谷长庚指了指我，“这家伙啊，最会瞎扯淡了。”
……
行走省城，我们散步到了省城最大的江——折水溪的岸边。
他们决定今晚在省城过夜，明天再玩半天。
宓绾是最活泼的，整件事似乎是告一段落了，她拖着梅蕊玉又玩又闹。
“153和165，算是最萌身高差吗？”谷长庚笑着问我。
“呃……”
如此说来我才发现。
前面的宓绾和梅蕊玉看上去不像同学，倒像母女。
其实论长相，还真有几分相似。
宓绾和我们招手，“嘿！我们今晚抽签决定怎么睡吧？”
“抽签决定？开什么玩笑！”
“我，说，认，真，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