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祭

2019年9月13日,正值中秋节,听说老房子要拆,与妻想去再看一眼,因为它是我俩人生风雨的见证,情感积淀的载体。

为了这个“巢穴”,我俩当年就像燕子垒窝一样,起早贪黑,没明没夜,一砖一瓦都浸透着我们的汗水,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只有我俩能读懂它,欣赏它。

足迹踏入故地,碰见几位老邻居,大家都在老房子周围转悠,并议论着拆迁的相关事宜,看来大家和我的心情一样,有点舍不得,舍不得几十年的相依相伴。

迫不及待地走近老房子,目之所及,屋顶被揭,院内一堆瓦砾,只有墙壁还巍然挺立,那个鲜红的“拆”字血淋淋地挂在墙上。至此,见证我俩风雨人生的老房子遗憾圆寂。

老房子

站在废墟上,驻足良久,感慨良多,昔日牵手相伴的人生风雨,一帧祯一幅幅翻江倒海滚滚而来……

老房子于1986年农历的8月15动工,三十三年后的8月15它寿终正寝。

记得,当年我刚被调到政府办公室任综合秘书,我的主要工作是对接政府的主要领导和一些重要文件的起草。领导是“空降兵”,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次,我下班较晚,出了大楼见领导还在院里圪转,我说,没吃饭吧?走,去我家。领导欣然应允。去了我家左看右看没坐处,只好坐在炕楞上,凑乎吃了一顿饭。

那时候还是福利分房。当时单位房源紧张,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我。我俩结婚时没房子,父亲在武装部工作,因家大人多,与部领导通融了一下,给挪对了一个十平米大的单间,作为我们的婚房。不久父亲转业,新单位分给父亲一套房,我便搬到父亲在武装部的老屋子里。

在这个房子里我们俩另起炉灶,重新开张,虽然家徒四壁,但柔情蜜意,虽苦尤甜,不久便诞下爱情的结晶。

小住两年,武装部要房,继母和媳妇都在医院工作,又与院领导张了一口,给我俩调配了一间十二平米大的单身宿舍。房子虽小,能避风雨,我们住了三年多。当时我正脱产学习,妻子与女儿俩人在这里过了两年的蜗居生活。

因为是单身宿舍,有炕没炉台,我只好在院子里搭建一春灶,烹茶煮饭。屋里除了一面土炕,再无其他摆设,来客进门就得上炕。就这么一个环境,我竟然破天荒地接待了我们旗的“王爷”,吃了一顿随茶便饭。

1986年,政府酝酿房改,并出台了一条政策,对于无房户的干部职工采取“私建公助”的办法过渡性解决住房。一般干部,财政可以一次性补助两千五百元。有了这个政策,我也有了底气,信心十足,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也要盖一处属于自己的“窝”。

爱人翻箱倒柜,家里的存折上只有三百块,我不信,妻子说,这两年供你念书,又加孩子花费,我们哪有积蓄?

这点钱连工人的工资都不够,财政的补助一时半会儿又到不了手,怎么办?只好向父母张口,父亲雪中送炭借给我六百块,我去园子塔拉林场买了一车椽檩。

那时,我的工资才四十四块半,两人也不过八十多元,这点收入只够糊口度日,要盖一座房子谈何容易!

但是,如不盖房,还得继续蜗居,政府两千五的补贴也拿不到手,分房子更没指望。于是痛下决心,即使自己动手也得盖。好在我这个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智慧不多,苦水不少。有些自己能干的活儿绝不雇人,撸起袖子自己干!

俗话说,烂砖不烂墙。当时正值医院翻盖病房,拆除的材料有些还能利用,如柳芭子,烂砖头,红泥等等,我每天下班回家,便推着小平板车到拆迁工地上捡材料。盖房子所需的水泥沙子全部以红泥代替,能省则省,能用尽用,父亲礼拜天也过来帮忙,父子俩灰头土脸,备足了房子所用的红泥、芭子等材料,没花一分钱。

老婆二胎临近生产,扛着一面大肚,亮红晌午也帮我剥树皮。记得10月1号(正值农历八月十五),请了几个瓦工师傅,便正式动工。到11月8号,我的二女儿呱呱坠地,我亲手打造的一座起脊砖瓦房也已诞生,可谓双喜临门!我和妻子俩人脸上挂满了少有的笑容。

当时,北方地区已进入冬季,西伯利亚的冷风一阵一阵袭来。为了及早搬家,我架起了两个火炉子干燥。11月23号,老婆生下孩子正好半个月,还在月子里,俩人商量,迫不急待地搬入新房。

房子潮湿,一冬天墙壁上挂着一层霜。身居潮湿冰冷的屋子,心里也感觉暖洋洋甜滋滋。

孩子满月,在新房举行了隆重的庆贺宴席,乔迁之喜与喜得千金,气氛异常热烈。

老婆是勤俭持家的一把好手,不懂开源,只知节流。为了尽快还上饥荒,家里的所有开销压到了最低,俩个孩子想吃一根冰棍儿都舍不得,卖冰棍儿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走到孩子们面前,两个孩子很懂事地说“我们不吃冰棍儿,怕肚肚疼”!

一日三餐极其简单,圆白菜成了饭桌上的主打菜肴。几十年过去了,俩个孩子现在提起还觉得反胃。两年我俩将盖房所欠的饥荒全部还清。

从相识相恋到相拥,虽说成家立业,但寄人篱下,被人撵断的日子不好受。自从有了自己的房子,才感觉有了家,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小家。此时,家的概念,不仅是一个栖憩之所,更是一个自由自在的王国,遮风避雨的港湾。无论远走他乡,还是深夜回家,那个小屋永远给你留着一扇门;不管生活中有多少烦恼,工作上有多大委屈,那个小屋永远有一盏为你点亮的灯;不管是健康病痛还是富裕贫困,那个小家永远都有一颗牵挂你的心。

家,是一种责任。

这个小家虽然贫穷,但我一直在努力上进,工作上尽职尽责,生活上勤俭节约。八十年代,家庭的摆设由躺柜变成了立柜,由椅凳变成了沙发。饥荒还清以后,我俩则着手开始建设这个小家。记得一年,请了一个木匠,做了一套组合柜,又在木器厂订做了一套沙发,加上结婚时候父母为我们置办的“三转一响十二条腿”,我这个小家也就殷实的多了。

94年,又将南凉房翻盖了一次,在空闲的院子里盖了一处耳房,面积和功能都比原来强大了许多,既可住人也可做饭。

那个年代,电视还是个稀罕物件,结婚不久后,我买了一个12吋的黑白电视。搬入新家后,把黑白电视给了岳母,自己又添置了一台17英吋的天鹅牌彩色电视机。

九十年代初,摩托车刚刚兴起,国产“幸福250”居多多为单位的公务用车,私家摩托寥寥无几。93年我花了七千多元购置了一辆中日合资的“嘉陵70”,成为有车一族,后来又将“嘉陵70”倒腾成“本田90”,确实风光了一阵。

80年代末,我的工作顺风顺水,处于兵头将尾的位置,单位的骨干。便于联系工作,家里装了第一部私人电话,电话机也由过去的摇把式,改为了旋转式、按键式。

两个孩子在这个小家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先后入小学上初中,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也是班里的干部,校园的名人,奖状贴满了一立层(玻璃隔墙)。

千禧之年,房地产在这个小城初露端倪,旗医院也是敢吃螃蟹的第一人,率先在这个小城盖了三幢集资楼。因继母在医院工作,允许参与集资,但老人家不愿离开老屋,拱手让给了我,我以极低的价格得到首套楼房。

小时候,爷爷奶奶经常给我叨故事,说以后的社会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在一根冰棍五分钱,一斤羊肉三毛六那个年代,我曾经不止一次计算过,我的月工资三十八块五,一年才挣四百六十二元,工作四十年,不吃不喝一辈子才能挣一万八千来块钱,以为爷爷奶奶是在说梦话。

改革开放二十年,老人家期盼的“楼上楼下”的梦想就实现了!

楼房有了,但买楼的钱依然是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一座大山,难以逾越。当时自己省吃俭用,手里的存款余额仅有两万多元,与楼房要价相距甚远,不得已只好将老房子低价转让。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那时候,人们的商品意识淡薄,经济头脑简单,认为房子的价值在于居住,谁都没料到房子还蕴藏着巨大的商机!

两千年之后,随着房地产业的蓬勃兴起,老房子也随着增值,过去一套院落三五万都无人问津,现在一套破屋可以置换两三套楼房,老房子成了最牛的潜力股。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我转让老房子之后,房主人如接鼓传花,换了几茬,估计悔不当初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在我们这个小城,率先入住楼房者,多数与我类似,原有的平房大院大多转卖。房地产升值,棚户区改造,拆迁政策的疾风暴雨,多数人后悔得要死,寻死觅活、违心毁约者大有人在。

仔细想想,其实谁也没长后眼。早知三日事,富贵一千年。老天爷是公道的,卖了平房,必然买了楼房,当时一套楼房也就十来八万,现在市值几十万元,增值几倍几十倍。

便宜不能占尽,聪明不可用尽。公鸡头草鸡头,有一头没一头。世间万物都是有价有量的,凡事太过,必有所失,正如老话所讲:“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得与失、消与涨必然保持一定平衡。否则,乐极生悲,物极必反。曾国藩的书房取名“求阙斋”,意思就是居安思危,持满戒溢。花未全开,月未全圆,才是人生最好的境界!这样想来,心里释然,活得坦然!

之后,居住环境不断改善,楼房由步梯换成了电梯,小平米变成了大平层。不管环境怎么改变,屋子有多么漂亮,多么宽敞,总觉得自己生活在空中楼阁不接地气,自己的根不在楼房,还在自己亲手垒得那个小窝。尽管它已不属于我,依然心心念念,总短不了常回“家”看看。

然而,拆迁拆了我的梦,毁了我的情!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我已年过花甲,人生迟暮,虽说金乌西坠,微霞尚可满天,自我感觉还可几度春秋,我的乡愁哪里可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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