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你以为微不足道的繁琐和细碎,深藏着浓密黏稠的情感。这一时这一刻的白描与刻画,采用一个个特写镜头,朴实却是耐心与贴心的体现。
因为琐碎,许多人不屑一顾,而他却用时间的针脚密密缝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甚至让有些人觉得无聊的场景,可等你从镜头中看到的时候,却又感觉每个时刻都闪耀着光芒,无尽璀璨。
那些你忘掉的或者是曾经的不耐烦,通过另一个独特的视角展现出来,就像舞台上的那束打亮的追光,使人看清楚了一些真相,终于理解了灰暗记忆中原来有最深情厚重的希望。母亲的唠叨,絮絮不止,如一处处灰扑扑的场景,了无生机,笼罩雾霾般让人提不起精神。他用镜头为每个瞬间着色,揭开了每一个假象背后的真相。原来生活的本来样子是这样的,每时每刻都值得细细地过,而不是你曾经以为的那样灰头土脸,不值得一提 。
《步履不停》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镜头都很珍视,不忍心错过哪怕一个。任何一个细小的起承转合如果错过了,可能就会像一串项链掉了一颗珠子,衔接得不再自然。每颗珠子都自有光泽,不会彼此重复。
年迈的母亲絮叨不止,因为子女的归来而从早上起床就在忙碌着,这是儿子爱吃的,所以做得一丝不苟。每个家庭都有在厨房里忙碌着的母亲,尽管各个家庭不同,但是母亲的唠叨与勤劳却是绝大多数家庭的共性。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位为子女忙碌着的母亲,只是想让孩子们吃口好的,哪怕再麻烦的工序也不惜千辛万苦,一定要把自己认为最好的食物呈现出来。至于爱呢,他们却很少挂在嘴边,全都体现在行动里。只有落实在行动上的爱才是最厚实和稳妥的,这样的爱浓烈又深沉,是东方之爱的典型特征。只说出来的爱空口无凭,难免轻浮,有多少虚假之爱却可以假借爱的名义说得天花乱坠?
蝉鸣、闷热的夏天午后、西瓜、盛开的紫薇……夏天的寻常之物,每一样都直接通向人们情感的水库,引起你有关炎热、汗湿、乏味、甜蜜或者是无聊的体会。可是,这样的场景,有愉悦舒心和烦躁不安交织在一起的心情,为什么此刻却让人对它们厌恶不起来呢?曾经你以为的那些好或者不好的体验,实际上已经长成你身体的一部分。沉睡在你记忆中的那些不起眼的东西,原来它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造就了今天的你。点点滴滴都含着不忍抛弃的过去。你以为夏天汗津津的不适感被自己像扔掉一床旧毯子那般抛掉了,孰知它们紧紧跟在身后,化成血液。在某些完全措手不及的空间里,让人恍然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你原来是爱着这份琐碎和小小不言的幸福的,只是缺少一束亮光打在上面,没有机会来点醒自己。恰如是枝裕和自己说的那样:“并非我在孕育作品,作品也好,感情也好,早已蕴含在世界之中。我不过是将它们捡拾并收集起来,然后捧在手心,展示给观众看。”
人人都有一座宝藏,那就是日常生活。你是这个样子的,不管珍视与否它都存在,而总有些闪闪发亮的金子被裹上了一层土,可能被你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甚至彻底遗忘了。是枝裕和专门打捞起这些寻常人都有的生活场景,擦拭掉上面的泥土,告诉你有些东西的本来面目是这样子的,而不是你一直以来以为的那样卑微。擦掉每个人心头的尘埃,将那亮闪闪的宝物呈现在眼前。当然,这不一定是他主观想做的。
他在《有如走路的速度》里说,“说到底,电影就是要对日常生活进行丰富的描述,并且把它真实地传达给观众”。他不去寻找镜头以外的意义,他只追求生活本身。所有的都是生活给予的,每个人都在与这个世界的羁绊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是毫无疑问,他是个引路人,他带领着人们一起去发现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平淡或者惊喜。“无论影片的目的有多崇高,在拍摄前已有既定结论的就不能称为纪录片。拍摄本身即是发现。”他让我们觉得日常生活里原来有这么多真实美好的事物,原来每一天都藏着这个世界对人们的救赎。
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人们获得的认知就不同。抛开日常去谈论什么宏观意义会太过抽象。就想就着理论说理论,难免陷入虚空的境地。生命是场朝圣的旅程,每个人的生活都值得过。有的人悟透了,将日常生活作为救赎的手段;而有的人,明明有魔法却不去使用,没有悟出个所以然来。不管是缘木求鱼还是好高骛远,最终可能都会走偏了路,迷失在日常中,也就找不到南北东西了。
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毕竟只是小概率事件,不哗众取,不自暴自弃,珍视怀中的珍宝,因为这才是我们普通人独一无二的财富和人生。这样的日常可能不光彩夺目,但却是精致、独特、可以深入人心的。“我不喜欢主人公克服弱点,守护家人并拯救世界这样的情节,更想描述没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肮脏的世界忽然变得美好的瞬间。想做到这一点,需要的大概不是咬紧牙关的勇气,而是不自觉地向他人求助的弱点。缺陷并非只是缺点,还包含着可能性。如此一想,就会看到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正是因为不完美,才变得如此丰富多彩。”每天都是一段锦,但愿人人都能找到那上面点缀的花朵,有的可能花纹暗淡,但是没准更加名贵呢。
理想和诗意在远方,它们都是遥不可及的。但别忘了,近在眼前的每一天,那些不经意的日常,本身就可以成就理想、过成诗的呀。这恰似武林秘籍中消失的最后一个招式,书本上没有,需要人们靠大智慧去领悟。是枝裕和恰似那隐身江湖不起眼的路人甲,他走过来,说了一句或者几句极简单的话,却点醒了梦中人。大道至简,日常琐碎蕴含着这个世界的救赎。有的人心领神会,而有的人还在奔波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