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快乐!新年看完的第一本书是《天龙八部》,飘雨的周日,写了几笔闲谈。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以前读的时候,依稀记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但在新编版本的末尾,金庸却没有给任何一个人圆满。数十年情爱和恩怨,临到终了,不过是一腔痴愿,没有人能摆脱生命齿轮的碾压,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空字。
翻罢全文,我只喜欢段誉,唯心疼萧峰。
段公子是浊世里难得的一股清流,无挂无碍,至情至性,认死理,却又有慧根。他早期毫无武功闯荡江湖的时候,说出来的呆话总让我哑然失笑。
一个如蝼蚁般随时可能被人碾死的小生,却振振有词地以仁义道德为利剑,指责江湖中人的出格言行,而从不担心自己的存亡危机。这或许就是理想主义在古时的模样,既微茫,又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让人眼前一亮,因为他有他的坚持,以至于,甘愿以一死守之。
也难怪,这种满身书卷味道的傻气,却让他遇上的姑娘无不为之着迷。
我曾想,若段誉当年能和木婉清就此相好,他便能少些情场折磨,多享些单纯的幸福。但金庸当然不能让故事就此罢休。于是他遇上的一个个姑娘都成了妹妹,而他便一路独自闯荡,直到遇上了王语嫣。
王语嫣之于段誉,就像是一场近于完美的幻梦,让他倾尽半生去追逐,无果。那美中不足的一点便是不真实,犹如镜花水月,无法触及。
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王语嫣其人,不了解她的前半生,她的喜好,她的日常琐细,以至于她对慕容复多年求之不得的爱慕。心魔入体,他只是魂牵梦萦地追逐王姑娘的影子,觉得她的一言一行都是美的,是自己信奉多年的金科玉律,甚至不惜歪曲事实去维护这层完美。如果他早一点明白,病态的迷恋并不是爱情,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诸般因果了。
谁家子弟谁家院,无计悔多情。那年段誉青衫磊落险峰行时,可曾料到过,玉璧月华会将他半生困囿于心魔之中?
幸而,最终他还是领悟了。灵犀如他,在玉像破碎之时,便明白了自己的痴念。所以后来,他支持王语嫣追逐不老之术,并让她回慕容复身边相伴,自己则娶了前缘仍在的木婉清、钟灵,琴瑟相和,相守一生。
只是这半生起伏后得来的幸福,不似年少时那般清浅的喜悦,而更像是看透世事后,对平静淡泊的甘之如饴。两者没有优劣之分,我也惟有时过境迁的感叹。
萧峰则是金庸故事里的最后一个个人英雄。我心疼他空怀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却被时代和性格深深地影响和左右了一生。
民族和社会身份的几度跌宕反复,爱情的骤得骤失,让他伫立于莽苍大地却觉得孤立无援,没有族亲、家人,更无国家可以长久坚守,以至于他只能在雁门关留下自己的生命,以终结这条反复叩问、追逐无果的道路。
因中原英雄而受的荣辱苦难,俱来自雁门关,而亏欠大宋的恩情,他在此也一并还清;他生是辽人,大辽给了他名利和认可,而雁门关一箭阻征战,他也无愧于故国。
可谁又能偿还他后半生漂泊无依的苦楚?他作为一个成人,骤然失去了家国根基,又被扣上手刃父母师傅的罪名,被自己建立的帮派驱逐,为一同生长的宋人鄙夷,甚至误杀自己的一生挚爱,从此注定寂寥。
塞上牛羊空许约。若他当年能和阿朱远离中原,到塞外当一对平凡夫妻,逐水草而居,该有多好。他用自己一生不幸,换回宋辽休战的一世安平,但除了朱紫姐妹,又有谁真正为他痛彻心扉?
至少,我是心疼的。虽然不够喜欢这个修订后的结局,我却也由衷觉得,只有这样的安放,才真正成全了萧峰完满的一生——他想活成的,不负苍生不负卿的模样。
写到末了,想起最近自己又定了新的目标,因着这本书,也有了别样认识。
本科时无论是奖学金答辩、期末备战考试,又或是出国申请,我总是容易陷入一种“All-in”模式,不自觉地把眼前的目标当成衡量自己价值的唯一模式,以至于陷入一种“我执”的状态,于是产生诸般情绪、痛苦。
就像王语嫣之于段誉,自我身份之于萧峰。误入“我执”的悲哀是,终其一生,他们都在努力为自我填充一个个意象,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破灭。地位,民族,荣辱,爱恨,他们在这些事物上建立认同感,又在失去时慌张地找寻新的目标,循环反复,却愈加深陷“我执”,而当那个自我意象破灭,随之而来的,若不是大彻大悟,便只有一死而求解脱。
彼时的我没有认清的是,“我执”所求的这些东西,其实和人的本质完全无关,更不应左右自己的喜乐安平。而这次在申请一个小活动时,我忽然发现自己在等待结果过程萌生的一点焦虑,念起即觉,便有了对“我执”状态的警惕。在一步步迈入人生下一个阶段时,我更该有的自觉,是对自我的判断和坚持并不维系于外物,才能保有心中的平静和清明,就如中年后顿悟的段郎。
输赢成败,又争人算,解不了,名缰系嗔贪。却试问,几时把痴心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