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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学习第61篇《卫风 河广》
【原文阅读】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谁谓宋远?跂qǐ予yú望之。
谁谓河广?曾céng不容刀。
谁谓宋远?曾不崇chóng朝zhāo。
【译文参考】
谁说黄河宽又广?一片苇筏就能航。
谁说宋国很遥远?踮起脚尖能望见。
谁说黄河广又宽?难以容纳小木船。
谁说宋国很遥远?一个早晨就能到。
【字词注释】
(1)河:黄河。
(2)苇:用芦苇编的筏子。
(3)杭:通“航”。
(4)跂(qǐ):古通“企”,踮起脚尖站着。
音为qí时,释义为多出的脚趾,或形容虫子爬行。
(5)予:而。一说我。
(6)曾céng:乃,竟。
(7)刀:通“舠(dāo)”,小船。“刀因船底类刀而得名。《释名》:二百斛以上曰艇,三百斛曰刀。另有舠字,与刀通。亦作刁。曾不容刀,意为黄河窄,竟容不下一条小船。
(8)崇朝(chóngzhāo):终朝,自旦至食时。形容时间之短。
【诗歌赏析】
关于这首诗要表达的感情,有许多不同的说法。
有人说,是宋襄公之母思念自己的儿子襄公所咏。宋襄公的父亲是宋桓公,母亲是卫宣姜之女,卫文公之妹。因为两国有姻亲关系,在卫国受到北狄侵略时,宋桓公首先出兵,救了卫国。而卫国重建,宋桓公却没有重视,诸侯盟主齐桓公却对卫国帮助很大。宋襄公的母亲因此埋怨宋桓公,夫妻发生矛盾,最后导致宋桓公怒而休妻,宋襄公的母亲被送回卫国。因古礼法所限,不能再回宋国。可襄公母很想念自己的儿子,便写下这首超越宫墙的思子诗。也有人解读本诗为描写宋襄公思念母亲。
还有人说是侨居卫国的宋国人想家,还有人说是卫国的移民感激宋国相救。由于诗篇本身显示的内容太少,到底哪一种说法正确很难确证。
这里就选择游子思乡的形象,我们一起来体会一下他欲归不得的迫切心情。
本诗只有八句,很简洁也很活泼,句子非常秀丽隽永、耐人寻味。诗中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最有意思的、能感动人的地方,是极为夸张的豪迈气概,让人印象深刻。
在卫与宋国之间,横亘着壮阔无涯的黄河,此诗之开篇即从对黄河的奇特设问发端——“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发源于“昆仑”的万里大河,在古人心目中本是“上应天汉”的壮浪奇川。它从天泻落,如雷奔行,直闯中原大地。对这样一条大河,发出否定式的“谁谓河广”之问,简直无知得可笑。
但是,诗中的主人公非但不以此问为忤,而且断然作出了傲视旷古的回答:“一苇杭之!”他竟要驾着一支苇筏,就将这横无际涯的大河飞越。想像之大胆,因了“一苇”之夸张,而具有了石破天惊之力。
凡有奇特夸张之处,必有超乎寻常的强烈情感为之凭借。诗中的主人公之所以面对黄河会断然生发“一苇杭之”的奇想,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此刻正升腾着无可按抑的归国之情。
接着的“谁谓宋远?跂予望之”,正以急不可耐的思乡奇情,推涌出又一石破天惊的奇思。为滔滔黄河横隔的遥远宋国,居然在踮脚企颈中即可“望”见,可见主人公的归国之心,已急切得再无任何障碍所可阻隔。强烈的思情,既然以超乎寻常的想像力,缩小了卫、宋之间的客观空间距离;则眼前的小小黄河,则可以靠一苇之筏超越。
所以,当诗之第二章,竟又以“谁谓河广,曾不容刀”的夸张复叠时,便不会再令人感到吃惊或可笑,反倒觉得这“奇迹”出现得完全合乎情理。强烈的感情不仅催发了作诗者的奇思,也催发了读诗者一起去大胆想像:夸张之荒谬已被情感之认同所消解,现实已在奇情、奇思中“变形”。
此刻的主人公已不再是隔绝在黄河这边徙倚的身影,而早以“一苇”越过“曾不容刀”的大河,化作在所牵念的家里欣然“朝食”的笑颜了。
夸张是文学艺术里必不可少的手段,比如“白发三千丈”,形容愁绪像三千丈的白发一样,说人的白发有三千丈,就夸张得出奇了。夸张的手法由来已久,《庄子》中有“(大鹏)其翼若垂天之云”“展翅九万里”,都属于夸张的说法。
而《河广》这首诗的夸张手法运用到了极致。突兀而来的否定式的发问,问得如一泻汪洋的黄河怒浪之逆折;奇特的石破天惊的夸张回答,则如砥柱中流的峰峦之耸峙。其间所激荡排奡着的,便是人类所共有的最深切的思乡之情,本诗所抒泻客旅之人不可遏制的思乡奇情,不能不令千古读者为之而动容。
诗人不但运用设问与夸张的语言加以渲染,而且还以排比、迭章的形式来歌唱。通过这样反复问答的节奏,就把宋国不远、家乡易达而又思归不得的内心苦闷倾诉出来了。
这首诗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态,通俗易懂。但它却有一种弦外之音,宋国既然“近而易达”,那么,他为什么不回去呢?这当然有其客观环境的阻力存在,不过这是诗人难言之隐,诗中没有明说罢了。这种“无声胜有声”的艺术魅力,是会引人产生各种猜想和回味的。
【《河广》学习的反思探讨】
“归乡”:中西方文化不同的美学精神
“归乡”自古以来就是中西俱有的文学“母题”,具有浓郁的生态存在论美学意蕴。
以《卫风·河广》为例,诗人通过艺术想象力,将作为自然物的一片苇叶想象为能够帮助游子渡过滔滔黄河的小船。在游子急切归乡的心情下,这样的艺术处理似乎还嫌不够,而又在想象力的作用下把宽广的黄河突然缩窄,似乎踮起脚尖就能看到家乡,很快就能赶回家中与亲人团聚。这时,不仅苇叶,乃至滔滔的黄河都成为游子的朋友,帮助游子实现自己“归乡”的心愿。这是一种通过特有的以自然为友的方式加以处理的。
古希腊《荷马史诗》中同样有描写希腊战士胜利后乘船渡海返乡时的情态。荷马史诗《奥德修斯》说的是希腊英雄奥德修斯在特洛伊战争结束后返乡的故事。它以隐喻的方式表现了人与自然的斗争,描写了奥德修斯战胜海神波塞冬及其所幻化出的巨人、仙女、风神、水妖等自然力量的过程,最后才得以顺利返乡。这是一幅人与自然斗争的画面,是人类战胜自然的颂歌,完全不同于《诗经·河广》的审美内涵。
显然,《诗经》体现的是一种特有的以自然为友的艺术“情志”,其中蕴含的是我国特有的古典形态的美学与艺术精神,迥异于西方古代的美学与艺术精神,是一种极为宏观的“天人合一”的美学精神。
诚如《礼记·中庸》所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就是说,“中和”乃天地万物发展演化的根本规律,关系到天地的运行与万物的繁育,即所谓“大本”“达道”。这种“中和”之美在艺术上的集中表现就是《诗经》,它是我国先民“情志”的艺术表现,是中华民族美学精神的凝聚。
西方古代所倡导的“和谐”,则是一种以“理念”或“数”为其本体的物质世界的对比与匀称。特别是古希腊的雕塑,更以其“匀称、对称与和谐”而彪炳于世,表现出一种“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诗经》所表现的,则是一种与之不同的动态而宏观的“中和”之美。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一苇杭之”的典故和文化意象
“一苇杭之”是指用芦苇编成的小船渡河。史传秦始皇南游,到钱塘而遇大水,无法渡江,便改到另一处江水平缓处以芦苇编船渡过,并在所渡之地置县,称为“余杭”,此“余杭”本指那芦苇编的船名。
苏轼在《前赤壁赋》中写到过“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在这段文字里,表面平平淡淡两个字“一苇”,背后却是含义丰富的典故。
因为苏轼对佛学有很深的研究,有人立刻就想到,传说中佛教里禅宗的达摩祖师的一苇渡江。当年的禅宗老祖达摩来到中国以后,先到了南朝,见到梁武帝,但两人怎么也谈不拢。于是达摩就要渡江,南方人不给他船,他就弄了一根苇子,“嗖嗖嗖”踩着苇子就过去了,也是“一苇杭之”,他渡的是长江。这是后人把这个故事神化了,不管是少林寺的达摩渡江碑,还是文人画的达摩渡江图,统统画成了达摩踩在一根芦苇上渡江
苏轼一定知道,“一苇杭之”这个典故,最早是出自《诗经·河广》。它是说芦苇杆非常轻,用它做的小船,浮力很大,在江面上就非常轻盈。当然,苏轼用这个“纵一苇之所如”,表达的不是神奇,而是轻盈,苏东坡可没有那么神奇的轻功。
为什么苏轼把“一苇”用在《前赤壁赋》里特别得妙呢?因为以苏东坡当时的心情,能用出这两个字,其实非常难得。可以说,写这篇文章,是苏轼一生中最倒霉的时候。因为他的文章诗歌讽刺王安石变法,被同事告状弹劾,不但被贬了官,而且还给关进监狱严加审问,几乎要送了命。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后来,在很多人营救下,苏轼被从轻发落,贬官贬到了黄州,当了个没有实权的小官。这篇《前赤壁赋》就是在黄州写的。
这么轻快的芦苇小船,对比他当时的处境和心情,有非常强烈的反差。中文的美,就在这样的字句里,简简单单两个字,背后有丰富的意蕴。从开头的“纵一苇之所如”,到整篇文章结尾的“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取之无尽,用之不竭,这是何等的潇洒啊。
苏轼为什么能这么潇洒?因为他把自己托付给天地,交给江上清风、万古明月。这种感觉,我们可能也有过,比如去到大草原,大海边,或者去野外看星空,在浩瀚无边世界里,会感觉得自己很小很小。一些小情绪、小矛盾,小烦恼,在这么大的宇宙面前,似乎都不值得多忧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