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的邻居家有一条狗,白色,纯种的中华田园犬——俗称菜狗。
那时的我四五岁年纪,随父母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其实就是操场一侧的几排平房,每排两户人家。
记不得那狗是如何到的邻居家,印象中似乎陪着我相处了不长亦或是不短的一段日子。
狗没有名字,我也没想过起个什么称呼。因为平时只有我们两个,一出门就能看见,根本不用叫。
我们在一起玩什么呢?好像也想不起具体的事情。只有一张照片,我蹲在操场上,手拿着一把枪,一把所有那个年纪的男孩都会有的枪。我伸着手臂,握着枪。对面是它,正用嘴叼着枪口。
看着照片,我脑海里似乎浮现出当时那个画面,看到了湿漉漉的枪管、露出的粉红色牙床、以及交错的牙齿。
除此以外,还有哪些是关于它的记忆呢?我得好好想想。
一次我正在院子里玩,忽听它在不远处一个小土坡上不停地叫。我跑过去一看,它正用两只前爪按住一只麻雀,冲着我邀功。
麻雀一动不动,我看着好玩,上前把麻雀攥在手里。谁想,在狗爪子底下老老实实的鸟儿,到了我的手里却仿佛有无穷的力气,咋咋呼呼的让我快要握不住。麻雀的尖嘴不停往我手背上啄,我吃痛,又害怕,终于松开了手。
麻雀得了自由,蹿出老远,又坠到地上。接着扑腾几下翅膀,一路跌跌撞撞地急着想要飞走,却又飞不高。狗看猎物要跑,紧紧地跟在后面追,不时跳起来去扑。追了几百米,终是被它飞走了。我一个劲的可惜,怪自己没拿稳松了手,可惜狗没有再把它扑下来。
还有一次,我正在屋子里,听到屋外一阵尖细刺耳的叫声。跑出去一看,那狗在院子里正调戏一只小小的老鼠。老鼠翻躺在地上,肚子被狗爪子不停的按,张开尖嘴,露出一口小小的三角形的白牙。
我不知该做什么,大声喊来姥姥。姥姥找了根棍子,照着老鼠就捅,只几下,捅得老鼠没了声息。狗松开爪子,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玩具,叼着老鼠跑开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能看到狗嘴里叼着一张黑乎乎的皮,玩得不亦乐乎。
而对我来说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我见它最后一面的那一天。
那天清早我还没睡醒,听到院子里一阵哄闹,夹杂着狗的哀鸣。我惺忪着睡眼,爬起来,跑到门口,隔着玻璃向外看。
一伙子人,手里好像还拿着家伙,聚在院子里的一角。我只能从十几条腿的缝隙中,看到狗影晃动。他们在干什么?
“姥姥,姥姥!他们要干嘛?”我不知发生了什么。
“别闹,他们是打狗队的。”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打狗队”这三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意义。只看到那么一帮人,乱吵吵地围着狗。忽的一下,一道白影从墙边的缝隙中蹿了出来。是它,它跑了出来,跑到了我家门口。
它瘸着一条后腿,两只前爪不停扒我家的木门,“咯吱咯吱”的声音闹的我心慌。
“姥姥,让它进来吧。”我不忍,心里疼的厉害。
“不行不行,不许开门。”姥姥不答应。
狗在我家门前无助地转圈,呜咽着,伤口流出大滴的血。我哭着,央求姥姥去救它,但得不到回应。没有姥姥的允许,我不敢开门,甚至不敢再去看它。
深深的无力感刺痛了我幼小的心,我不知还能做什么,除了哭。仿佛哭能把我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姥姥把门帘挂上,我在屋里大哭,听着人群又聚到我家门口,一阵忙乱,然后离开。
外面安静了,我打开门,院子里一片狼藉,门前台阶上十几滴暗红的血迹触目惊心。我知道它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听人说,那狗最终被学校里的校长带回家吃了。他是个坏人,当时的自己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我从没有那么强烈的去“恨”过一个人,甚至之前都没有过“恨”这种情绪。那次的事,终于在我心中留下了点什么,留下了点说不清又道不明的东西。
之后的日子依然那么过。小孩子不记事,渐渐地,我习惯了没有它陪伴的生活,忘记了当时的心疼,台阶上的血迹也一点一点地被灰尘掩去,直至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但在后来的某一天某一刻,那天清晨的情景,连同那种刺痛的感觉,又清晰地浮现出来,又一次占据我心中某一块小小的地方,再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