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雨伞边缘,滴落了椭圆的雨滴,每一颗雨滴都荡开了回忆的涟漪,在四月的稻穗里,爷爷撑着雨伞,我们一起走过乡间绿黄里孕育着的奇迹。
初黄的稻穗在谷雨的灌溉下,眨眼金黄,春雨落成秋雨,爷爷的大伞,任它风雨变幻。小小的我,踢着淹没了脚掌的雨水,又笑着抬头把爷爷仰望。
细水长流的神偷岁月,把爷爷的黑色大伞刷洗了一次又一次,终至粉白,终至磨穿,我终至长大。也在这细水长流的神偷岁月里,生活流淌过有了洞的大伞,它有意无意地披沙拣金,汇聚成生命里的“最难忘的”、“第一次的”、“值得纪念的”……——这些便组构了生命的邂逅、相知、相伴的奇妙,组构了个体的独一无二。
于是,我总记得,大雨滂沱的大伞下,爷爷哼吟的呢喃南音;到家收伞后,一碗热腾腾的白粥的驱寒送暖;一口爷爷特色不去腥的草鱼带来的鲜甜美味。
我快爱上风雨交加的日子。可是,爷爷告诉我,我们不要歌颂风雨,我们歌颂大伞遮蔽下的拥抱与温暖;我们歌颂不被风雨压垮的顽强,我们歌颂把风雨转化为养料的坚韧。
后来独自在外求学的日子里,我撑着爷爷给我的大伞,挺过风雨收伞时,我总能看到雨后有彩虹。
终于在大学的第四年,我撑着这把补了洞的大伞,有个爱笑的女孩在金秋的一场大雨,躲进了我身旁,她望着我,傻傻又天真地笑了笑,她说,“我叫凌波仙子”,我也笑了笑,“凌波仙子不就是水仙花吗?”。
我回乡时告知爷爷,爷爷跟我又走过金黄的稻穗,他说,温暖,是可以彼此的;力量,是可以传递的;笑,是可以传递的。
回家的时候,下起毛毛细雨,我打开手中的雨伞,为爷爷撑上,霎时间,我看到自己已经比弓腰驼背的爷爷高了一个肩头。爷爷也憨憨地笑了笑,说自己老了,我却突然懂了他含饴弄孙时,埋在这些皱纹里的笑容。
回校时,爷爷送给我几颗水仙的种子,他说,现在,我老了,你去为她撑伞遮风挡雨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为她撑起了伞,每日细心浇灌,生根、发芽……来年的春日里,我们终于明白,每天浇灌的水仙一朝绽放的心情。伞下的邂逅,让我们一念起,万水千山。
一年后,我们双双决定考研。我和她都是高数最差,起步于60分,于是,定下目标下次70、下下次80、下下下次90……我们知道,每个100分都可以是从60分开始的,就如每段友谊也都是从彼此的第一句“你好”而来,每个拥抱也因时间汇聚了你我的爱。享受撑伞走过的风雨兼程,便能收获生命的愉悦。过程中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鲜活的生命力才透着迷人的气息,奔跑在朝露里才可以呼吸最清新的空气,每天沿着浅滩挑捡贝壳也可以拾得最怡然的乐趣。
水仙在第二年的春泥里再次绽放洁白的光芒,这次回乡,我把开了花的水仙带了回去,爷爷说,好美的水仙花。可是,这次,爷爷已经无法再与我撑伞走过那秋雨迷蒙的金黄稻穗。
爷爷最后一句对我说的话是,爷爷不在了,伞还在啊,别哭别忘了啊。
次日,我撑伞漫步在细雨中,我终于在田野、杜鹃、夜莺、溪流中,听到爱。几个句子涌在心间:伞下,你那慈爱的面容/活在我心中/伞下,她那可爱的面容也活在我的梦/所有的爱和谐交融/纵然亡故也将重逢/我在想/如果哪天我也消匿随风/那也不是曲/因为我相信/伞下,我傻傻的笑容/一定也活在某人的梦里。
苦短的人生里记住需要时间,忘记也需要时间,又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忘记上面呢?所以,我总记得,爷爷雨伞下为我遮风挡雨的安全与温暖感,雨伞下,我总是爷爷的小孙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