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四合,漫天的红霞渐渐被染上一层阴影,犹如被抽离了生命力一般,逐渐黯淡下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混杂着飞扬的尘土一次次被我吸进肺里再吐出来。
我握着枪趴在窗口旁,透过瞄准镜搜寻着远方敌人的动向,屋内一口孤单的挂钟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上有条不紊的走着。
“嘀嗒、嘀嗒、嘀嗒……”
“看到人了吗?”
别在胸口的对讲机里传来一道粗糙的男声,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重新紧了紧手里的握把。
“没有,多注意东北方位吧,咱们从那里来的,他们是追着我们,应该也是那个方向。”
另一道男声从对讲机里传来,声音明显要悦耳的多,在这个四人小队里,他是一号。
“他娘的,跟了我们一天了,疯狗样的”,粗糙的男声继续抱怨着,“四号,注意绕后。”
“好。”
四号纤细的声音落下后,是他移动的轻微脚步声,伴着钟声传入我耳中。
不过一刻钟,我的瞄准镜里终于出现了几个晃动的人影。
“一点钟方向,两个突击手。”
我在对讲机里说完,便顺着敌人前进的方向继续瞄准着,准备找机会先做掉一个。
“追我们的是一个小队,注意一下其他方位可能有埋伏!三号你跟我去房子侧面看看,二号火力掩护。”
我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努力搜寻着隐藏的敌人,可还没等我找到,就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四号一声惨叫。
“有狙击手!”
四号滚落在地面,左臂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一号、三号你们注意隐蔽,我去找他们的狙击手。”
说完我立刻转移到屋子斜对面的窗口,距离四号不过五米。
“他应该在十点方向。”
疼的龇牙咧嘴的四号边掏绷带边对我说。
天色越来越暗,昏暗的光线让我的搜寻变得更加的艰难,我一寸一寸的扫过面前的岩石坡,终于在两块岩石缝里找到了对面的狙击手。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扣动了扳机。
“砰!”
激飞的子弹将空气撕裂出一道破口,冲着岩缝中躲藏的敌人咆哮而去。
子弹在岩壁上擦出一道闪亮的火花,被击碎的岩石碎片飞溅到岩壁上撞的“哗啦啦”直响。
没有打中!
我心下一沉,鼻尖沁出了些许薄汗,我一拉枪栓,一颗四五厘米长的弹壳在空中灵巧的转着圈跌落在我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斜向上的枪口还冒着袅袅的白烟。
我迅速换了个方位瞄向对面狙击手的方位,勉强借着最后一丝落日余晖,终于在另一块不远处的石块下找到了他。
我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带着肃杀之气的子弹毫不留情的窜入他的体内,宣告了这场对决的结局。
屋外“哒哒哒”的枪声持续不断的响着,我收了枪,冲着四号问了声“怎么样?”
在得到“还行”的答复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调转回头,瞄向枪响的方向。
“挂了一个,还剩一个在树下面!”三号粗糙的声音又从对讲机里传来,我正准备向着树下开枪,突然从左面开出一辆车挡住了我原本就已经昏暗的视野。
车在向着树下减速,子弹从我的枪口中笔直的朝着司机飞去,然后毫不留情的命中了目标。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哒哒哒”的枪响,伴随着三号的叫骂声,这场战斗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我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肩膀,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狗日的,总算是不用被人追着屁股后面跑了。”
三号边说边将一包从那几个人身上搜刮来的枪和子弹扔在地上,然后靠着墙坐下喝了几口水。
“天马上就完全黑了,这里不安全,先换个地方休整一下吧。”一号跟着三号进了屋,看见受伤的四号又问了句,“伤的怎么样?”
“还行”,坐在角落里的四号抬头答道。
一号点点头,然后从背包里摸出几瓶药递给四号,“先用上吧”,四号有些吃力的接过药,然后低声道了句谢。
粗略收拾好东西后,我们开着那辆还沾着血迹的车驶出了这几栋孤楼,或许前不久还有人居住在这里,可当它成为战场后,这些原本遮风挡雨的港湾就成了人间地狱。
湿润的晚风透过挡风玻璃上的弹孔吹在我的脸上,风里裹挟着被车轮碾碎的青草汁液的味道,意外的让人觉得有些安宁。
一路上,除了问几句方位,我们四个人毫无交流。
毕竟两天之前,我们还是四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将我们聚在一起的原因,无非就是钱。
金钱,就是雇佣兵的唯一信条。
我们找了一个相对隐秘的岩石洞穴,然后就决定在这里度过今夜。
我抱着枪背靠着石头斜躺在地上,侧头看着躺在一边的几个队友,呼吸沉重,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以此试图把憋在肺里的污浊全部吐净。
二
夜间的风带着丝丝青草香拂过我的脸,我从衣领里掏出一条项链,上面坠着一块不规整的银块,我轻轻地摩挲着吊坠,借着柔和的月光,能看见银块上刻画着一个条鱼的图案。
指挥官说,这是她私人编队的象征,但这个编队还只有我一个。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我只记得有天我睁开眼来,指挥官就站在我面前,脸上有着浅浅的微笑,是那种真诚的,又带着些许期待的微笑。
我不知道我是谁,她也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任何关于我们过去的事,可我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她,是可以完全相信的,又或者说,或许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
我们之间就这么保持着微妙的关系。
我不知道指挥官的名字,她也从未提及过,但我在心里都偷偷喊她小鱼儿。
我对她了解不算很深,只知道是战地的一名小将领,虽然是女孩,有时候却有不输男儿的气势,开枪的时候,眼神坚毅果决,甚至透露出一股子冷酷。
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一个人的时候,我总在训练场里练习,枪法、车技、近身肉搏……
每一次的进步都能让我感觉更开心一点,因为只有更强大的自己,才能帮她赢下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不过我有时候也会想,假如哪天我失败了,再也无法从战场上回来了,会不会也有人感到难过?
小鱼儿来找我的时候,一般都会带着任务,但偶尔也会在离开之前和我聊聊天,抱怨最近的压力很大,上司对她的战果不甚满意。
这些时候,她的脸上总会露出一丝淡淡的无奈,而我只能暗自握紧拳头,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凯旋而来。
三
“睡了吗,兄弟?”
三号粗糙的声音在我耳旁想起,刻意压低的声音让他的嗓音听上去更加沙哑。
我睁开眼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嘿嘿,就知道你他娘的没睡。”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月亮的柔光打在他脸上,隐去了那些岁月和伤疤共同刻下的沧桑,让他的这个笑竟显得有些可爱。
“有事吗?”我不咸不淡的问他,这个废话连篇的男人并没有给我留下多好的印象,虽然他的枪法和判断力的确还不错,但我仍旧觉得这或许参杂了运气的成分。
菜逼话都多。
他从衣兜里小心的掏出一盒包的很仔细的烟,然后从中抽了两根出来,一根叼在嘴里,一根递给了我。
“兄弟,给。”
我冲他摇摇头。
小鱼儿不喜欢烟味,虽然我们每天都生活在烟雾缭绕的日子里,但我仍旧不会抽烟,因为她不喜欢。
三号也没再多说,将递给我的那根烟又仔细的收回烟盒中,然后再将烟盒放进口袋里。
他把烟叼在口里,也没点燃,就那么含着,然后自顾自的开始絮叨。
“我以前烟瘾可大,我女人恨死我这点,天天在我耳朵旁念叨。”
“后来她走了,被人一枪打中。”
“这儿。”
三号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然后低下头看着黑漆漆的地面,没再开口。
我拢了拢怀里的枪,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三号抬头再看向我时,又恢复了那副看上去招人烦的表情。
“我感觉你小子对你那个指挥官有意思啊,那小姑娘的确挺牛逼的,一个女人在战场上生存不容易”,他拍了拍我肩膀,“兄弟加油啊”。
“你话怎么那么多。”我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哈哈”,三号也不介意我有些厌烦的目光,只是换了个话题继续说,“这次目标是这个海岛中心军事基地里的一份资料,跟着来的那队已经被我们干掉了,剩下的就是想办法摸进基地里做了守卫军。”
“或许还会有其他人。”我开口。
“那就灭了他们”,三号用手抹了一把脸。
见我看了他一眼,三号又接着说:“这次佣金可不少。”
说完他“嘿嘿”的低笑了两声,“我们可不像你,我们都是为了钱”。
夜风带着深浓的凉意刺激着我的皮肤,许久我们都没再开口,似乎都在各自思量着什么。
不远处四号翻了个身,似乎是扯动了伤口,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再回首,旁边的三号已经睡着了。
我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摸了摸怀里的枪,然后闭上了眼睛。
四
一天后,军事基地的轮廓终于浮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在距离基地两公里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商量着该如何拿到我们要的东西。
一号花了半天的时间进行了初步的侦查,回来后将地图摊放在地上,指尖点在正中心的那一栋建筑上,神情严肃。
“这里,是军事基地的主建筑,三层楼,左边是两个大仓,右面是一个军火库。据我观察,主建筑里加上他们的首领有七个人配枪,每层两个,首领在第三层,大仓里各有一个人看守,军火库里约摸有两个人,初步判断,有战斗力的一共是11个。”
说完大家都保持了一阵沉默,我们的境况看起来有些不容乐观。
一号抬头看了看我们,“我的想法是,我和四号首先摸进大仓做掉那两个守卫,二号找个制高点掩护三号,你们从右面矮坡上想办法炸掉军火库,我们在骚乱的时候趁机摸上主建筑。”
我没有说话,三号只是扣了扣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句“妈的,这么多人……”,四号依旧是安静的坐在一旁,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已然发黑,预示着伤口情况的恶化。
没有异议后,大家各自清点了下物品弹药,做着激战前最后的准备。
“随机应变。”
出发前四号对我和三号嘱咐了一句,这是这个声音纤细的队友在这几天里说的为数不多的一句话,没想到,也是我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奶奶的,老子还从来没炸过军火库。”三号边跑路边废话,“你可得好好掩护我,子弹别打歪了!”
不多时,我们已经摸上了军火库旁边的一个矮坡,三号弓着身子一路向下小跑着,我在后方仔细的盯着他移动的轨迹,准备随时进行火力掩护。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军火的味道,让人感到热血沸腾,三号猫着腰闪到几个集装箱的背后,接着,密集的枪声便响了起来。
对面的敌人犹如惊弓之鸟顿时乱了起来,他们端着枪对着三号和我所在的位置疯狂扫射,破空而来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却带着绝对破坏性力量的痕迹,将周遭的地面打的碎石横飞。
“妈的!火力这么大!”三号躲在集装箱后大声嚷嚷。
随后,他从腰间取下一枚手榴弹,猥琐的迅速朝敌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将手榴弹用力的扔了出去。
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敌人中间,震耳欲聋的轰响在喊叫声和枪声中响起,浓重的硝烟升腾起一朵小小的蘑菇云,硝烟气息一刻不停的灌入我的鼻腔,燎的我眼眶湿润。
我和三号弓着腰踏着满地的子弹壳和鲜血,搜寻着附近是否还有幸存的敌人。
就在我们准备进入主建筑和一号四号汇合的时候,我被人重重的推了一把踉跄地倒在了地上。
“砰!”
一声爆炸在我身后响起,我被强烈的气流掀翻在地,那一瞬间过后,我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巨大的蜂鸣声不停的转动着,我头晕目眩的滚在地上,剧烈的不适感让我不住的想呕吐,眼前尽是灰暗的一片,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几秒钟之后,周围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我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周围尽是被炸得稀烂的土地和冒着黑烟的火团,不远处一具有些血肉模糊的身体,正艰难的往我这边爬。
“三号!”
我冲到他身边,他的脸上混着血和泥,让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显得更加难看。
他口里不住的咳出血,冲着我使劲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看来……是……是没办法……拿到钱了……”
我紧紧握住他已经无力的手,心里觉得有些堵。
我取下三号的枪背在身上,冲着主楼狂奔而去,远处的一号和四号在漫天飞舞的子弹中穿梭着,枪口冒出的火光像是一闪而过的星星,坠了一颗又一颗。
耳旁的爆炸声和枪声像一首恢弘的协奏曲,无数的子弹壳掉在地上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像是送给将逝之人最后的一首歌。
我看见不停的有人倒下,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我感到有冰冷的子弹穿过我的身体带出我滚烫的血,可我仍旧不愿倒下,因为这场战斗,对她而言一定很重要吧。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终于安静了下来,我踉跄地拖着逐渐僵硬的身体,踏过满地的子弹和血迹,走到首领的尸体旁拿到了那个精致的小盒子,却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
我倒在地上,盒子从我手中滚落出去,我看见从摔开的盒子中掉出一份小小的文件,于是挣扎着抬起右手,一点点朝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方向伸去。
我终于,拿到小鱼儿想要的东西了,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我感到体内的温度在一点点的降低,寒冷从我的四肢百骸席卷而来,我颤抖着打开那张纸,可已经模糊的视线却让我无法看清到底写了什么……
好像是“大……今晚……”
五
“小姐姐!优秀!”
“牛X啊!”
耳机里传来队友兴奋的声音,大鱼“嘻嘻”的笑了两声,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运气好运气好”。
“小姐姐继续组队开黑啊!”
“对啊,再来carry全场!”
“等下哈!我马上来!”
大鱼说完放下手机急匆匆的跑向洗手间,手机画面上有一个倒在地上还剩一丝血的游戏人物,屏幕左上角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