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墨渊到了。他步履沉稳地从外面进来，刚进屋子脚步就顿了一顿，微微地蹙眉，“这香味？”他有些迟疑地望向我。
墨渊到底是墨渊，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你猜得不错，”我点头肯定了他的疑问，“正是寒月芙蕖。”
“如何会有寒月芙蕖？”他表情沉了下来，素来严肃的一双眼睛望向胭脂，倒把胭脂吓了一跳，茫然地朝他摇了摇头。“这花不是早在二十万年前就绝迹了吗？”墨渊道。
“所以我才请你过来。”我轻摇折扇，不紧不慢地说，“我刚刚用追魂术到这孩子的元神里去看了一看。你猜我看到什么？一株寒月芙蕖。就生在这孩子的元神里。”
众人皆大为讶异。墨渊素来处变不惊，此时也是愣了一愣。
“这花本来极难存活，但胭脂女君和子澜上仙都曾经将修为渡给这孩子，这寒月芙蕖同时受了两种仙泽的滋养，竟然活了下来，在这孩子的元神里生长。只是如今这花日益长大，将这孩子的元气大量耗损，使她的身体极其虚弱，是以昏迷不醒。”
墨渊沉吟片刻，向胭脂问道，“这孩子可是生来就带有这香味？”
胭脂想了想，十分肯定地说，“并不是，大约两万多年前才开始有的。只是寒月芙蕖在翼界绝迹二十万年，并没有人识得它的香味。巫医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说可能是小瞳天生体质与常人不同，有些人生来带有奇异体香，从前也有过先例。当时孩子看起来一切如常，并且这香味颇为宜人，她自己也十分喜欢，我就没有多留意这事。”
“约莫当时这花尚没有如今这般大，需要的养分也少，所以没有立时显出对这孩子的影响来。”我推测道。
墨渊蹙眉想了一想，“这事着实有些蹊跷。首先，寒月芙蕖二十万年前尽数被毁，这一株却是从何而来？其次，它何以会到了这孩子的元神里，可是有人刻意所为？如果真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么这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关于寒月芙蕖在二十万年前突然湮灭的事情，我虽然听说过，详情却不大了解。”胭脂显得有些疑惑，“听上神的意思，这花竟是刻意被毁的？”
“不错。”墨渊眼神黯了黯，仿佛陷入追忆。
二十万年前的那场仗我还有些印象，当时尸横遍野，血流漂橹的场景实在是异常惨烈，比起七万年前若水河畔与擎苍那一战恐怕有过之无不及。东华在那一战之后，就把位置传给了老天君，避世太晨宫。看墨渊的神色，对那一战的惨痛记忆，亦不能完全释怀。
“二十万年前，魔君钟离彦帅魔族与天族为敌，双方交战达十年之久，相持不下。”墨渊缓缓道，“当时钟离彦麾下有一将，唤作孟姜，此人擅长幻术，能在战场上造出‘修罗幻境’，如同海市蜃楼，扰乱敌人心智，叫人自相残杀。天族在这个人的手里折损了不少兵将，伤亡惨重。
只是这‘修罗幻境’有一个特点，就是必须借助翼界寒月芙蕖的能量，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后来，翼族有人献了一计，一把大火将寒月芙蕖尽数毁去，才将那‘修罗幻境’给破了。天族因此得以在苍梧大败魔军，钟离彦被擒，之后被帝君封印于锁妖塔内。
当时有一些魔族余孽漏网，为了防止他们祸心不死，妄图救出钟离彦卷土重来，是以对外宣称魔君已经灰飞烟灭，形神俱散。”
说到此处，墨渊叹了口气，“这法子虽然阴狠了些，在当时却也实在没有其他破解的办法。只是，可惜了这上古的灵花，从此便在世间绝迹了。”
“这次会不会还与孟姜有些关联？”一旁的凤九突然插话，“听起来这寒月芙蕖对他极为有用。我和叠风师兄五百年前曾在翼界的林子里同他交过一回手。两百年前，他还在昆仑墟劫持过我一回。也不知他如何得知钟离彦没有死的事，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死心，一心想要救出那魔君。”
“确实有这个可能。如果是这样，这件事还需禀告天君。”墨渊神情严肃，似是在仔细斟酌。
我慢悠悠摇着扇子，呷一口茶。“我来此处不过是受人之托看个诊。如今已把情况悉数相告，接下来如何处理，就与我无关了。我在桃林隐居多年，这些事早就无力也无心过问了。”我心里惦记着凤九那丫头允诺过我的糖醋鱼，还有芙蓉莲藕。定要叫她早日兑现才好。
墨渊低头喝茶，嘴角一个戏谑的浅笑，一派心知肚明的模样。
“这寒月芙蕖可有办法拔除？”胭脂面带忧色，伸手覆住孩子细嫩的小手，“它长在小瞳元神之中，耗损她的元气，将她变得这样虚弱。日子再久些，她如何能承受得住。”终究孩子的健康才是母亲最在意的事。
“本来也可以一试，但我在她元神之中，还看到另一桩奇事。”我顶着四周齐齐射来的惊异目光，不慌不忙说道，“寻常的仙体内有三魂七魄。这孩子嘛，多了一魄。”
“怎么，怎么会多了一魄？”胭脂完全怔愣了。
“话说上古时，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后力竭而亡，魂魄散于天地间，被世间灵物所吸收。说起这世间灵物，头一个要数瀛洲神芝草，第二个要数寒月芙蕖。本来，这魂魄散了也就散了，万没有再聚起来的可能。谁知，机缘巧合，这孩子的体内本已有了神芝草，如今又生出一株寒月芙蕖。女君与子澜上仙又曾各自将修为传与这孩子。翼族极寒的内息加上天族至阳的内息聚集催动了原本沉睡于神芝草和寒月芙蕖中的女娲魂魄，竟将其中一魄唤醒。故而，这孩子的体内就比寻常的仙多出一魄来。”
这事情着实匪夷所思。看着大家怔愣的表情，我暗暗佩服自己，竟能将这诡异之事说得愈发诡异。
“那一魄已与其他的三魂七魄浑然而为一体，且又靠着寒月芙蕖滋养。我若此时将它拔去，会对这孩子的性命有什么影响着实不好说。”
凤九若有所思，“我先前见到小瞳的时候就觉得她有些与众不同，她竟能猜到我心里想的，又像是能够未卜先知，难道与这多出来的一魄有关？”
“竟有这样的事？”我也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女娲娘娘乃是天地之母，万物灵长皆由她而出，比起我们这些上古的神仙又不知高明多少倍。那孩子承了她一魄，便生出这等先知先觉的能力也未可知。
“难怪她先前说自己另有一个娘亲，说的竟是女娲娘娘了。”胭脂喃喃道，眼眶渐渐红了，“这孩子怎么如此命途多舛，出生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她娘亲千难万险地想要救活她，子澜上仙又将半生修为都给了她，没想到过不了几年平安的日子，又生出这样的事来。难道真是天意难违，小瞳原本就无缘来这世上一趟？”她手指轻轻抚过孩子苍白的脸颊，泫然欲泣，无比怜爱。
“你也不必过分忧心。”我安慰她道，“这孩子身体羸弱只是因为被那寒月芙蕖分去了太多养分，我给你开一个方子，以后早晚服用，帮助她调养身体。我再教她一套吐纳运息的修炼法门，可助她调理仙元，只要勤加练习，应当可以无碍。”
凤九走过去，揽住胭脂的肩，抱住她，“胭脂，你别难过，有折颜在，他一定会救小瞳的。”
胭脂默默点头，抬手拭了拭眼角。我向墨渊看了一眼，见他面色凝重，若有所思，便知他心里想的和我一样。这生在元神之中的寒月芙蕖不足为惧，此刻最应该担心的是何人将这花种在孩子的身体里，目的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