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浩进来的时候,正是黄昏快要结束时,光线昏暗,再退一步就是夜晚时分了。
这个年轻人已经来了六次,今天是第七次到访。
“乐小姐,今天有什么想要谈的吗?”他问道,然后不经过我同意便坐了下来,照例掏出了纸笔。
老实说,我不喜欢这样没有礼貌的人。但是,我喜欢年轻英俊的男子,他们让我觉得我还是个小姑娘,青春犹在。
所以,即使陈浩有些失礼,我仍然乐意与他交谈,我听见自己愉悦地回答他:“当然。”
他沉默,似乎在等我开口。
可我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好像第一次吃螃蟹时无从下手的无措感。我想等人给我撕开一个口子,可我自己也知道,那不过是妄想。
于是我想了一下,说到:“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理论?”
“嗯?”陈浩抬头,微微挑眉。
我说:“就是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你存在,某个时间某个空间,和你有着不同生活的人。”
“乐小姐,请您别在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职业和生活。就好比您是服装厂的老板,我是……”
”不对。”我打断他,“我的意思是它是另一个我。我们一模一样,尽管机遇不一样,但是我们的确是一个人。你明白吗?”
“所以说,我们是不能够碰见的,如果我们和另一个自己遇见,那就意味着有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比如?”陈浩问。
他疑问的这一刻,我乐意听见自己心花怒放的声音。可是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内心的欢愉,所以我控制自己尽量对上他的眼睛,这样会显得真诚一些。
看着他的眼睛,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比如,有人会消失。”
[二]
我说过了陈浩是第七次来与我谈话了,前六次我都觉得不是好时候,所以对他闭口不谈。但今天不一样,他开始有了兴趣了。
我将心中心事压了压,端起面前的红茶抿了一小口,才慢慢说道:“第一天,你刚来的时候,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陈浩不为所动,大概是在疑惑我为什么好端端地又提起了什么梦。
可是我,并不着急。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另一个自己。她跟我哭诉她在另一个地方度过了多么悲惨的日子,然后她祈求我,看在她也是我的份上,帮帮她。”
“你知道的,我心肠软,没办法拒绝。”我笑笑,果然,对面的陈浩皱起了眉头。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下另一个自己犯下了大错,她一生无婚无子,收养了两个孩子,却也毁了这两个孩子。”
“你知道的,我原来并不知道。可是我在梦里就这么看见了,就好像她在梦里跟我求救一样。而我也帮助了她,鬼使神差地,这一点我赖不掉,我得承认,我的确是个帮凶。”
“是我,是我和她的接触才会导致那两个孩子的悲剧,谁能够想到,她那边的悲剧会延发到我这边呢?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帮助她,更不会支援她一样东西的。”
“乐小姐。”陈浩开口,打断了我,他的嘴里微微上扬,勾起的笑容却并不好看,因为在我看来,这里面充满了讽刺。
果然,他一开口就是:“所以,在您看来,这边两个孩子的死去,并不是你的过错,而是另一个你犯下的错误,是这样么?”
“不是看来,这是事实。”我说,“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唯一的过错是曾经帮助了一个不该帮助的人。”
“好吧。”陈浩耸了耸肩,显然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从口袋摸出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说:“那么,乐小姐对这个人又有什么看法呢?”
照片上是个姑娘,明眸善睐。
我看了一眼,说:“这就是有关第二夜的梦了。”
[三]
也许没有人相信,但我确实可以在梦里跟另一个自己交流、说话。
照片上那个姑娘的消失,其实我也是知道的。或者说,我是看到的。我看到另一个自己因为害怕这个姑娘侵害到自己的一些利益,就狠心伤害了这个姑娘。或者说,不是伤害,而是让这个姑娘消失了。
我在这一切之外旁观,在另一个我的世界内,我除了和她谈话以外,别无他法。即使我大吼大叫,也无法阻止她竟然犯下这样的过错。
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而同样的,在我的世界里,这个同样的姑娘,也因为我消失了。
对此,我无话可说,时至今日,我都觉得愧疚万分。所以,我草草说完我的第二个梦,非常难过地向陈浩表达了我同样惋惜的心情。
其他的,我不愿再谈。
而陈浩想了一下,又在纸上画了几笔,记下了什么。我看了一眼,没看懂,毕竟他们这个职业,写的字大概也就自己看得懂了。
陈浩写完以后,收好笔,双臂环绕往后一靠,他说:”乐小姐,既然您很喜欢谈谈您的那些梦。不如您告诉我,朱先生和朱太太的消失又是在哪个梦呢?”
这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我在心里肯定,面上却更是无奈。
且不提内心的翻涌,我想了想陈浩说的人名,在脑中检索一二。
“第五夜。”
我是这样说的。
[四]
这所有梦里,给我留着深刻印象的,就是陈浩嘴中说的朱先生和朱太太了。
对,他们是一对夫妻。除此以外,朱先生还有另一重的身份,另一个我的情人。
当然,我和这边的朱先生毫无关系。
我在梦里看到另一个我和朱先生是如何相识、相知的,没到相爱然而就戛然而止,没办法,朱先生是个有家室的人。
作为一个女人,我是同情那个我的。漂泊半生、拼搏半生,好不容易想要安定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能够安定的地方其实是假象。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崩溃的。
那是另一个我,它和我一样,在得知这一事实的时候,她崩溃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三天,颓废得不像是叱咤商场的女强人。
我想劝劝她,可是我也毫无办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犯下大错。
另一个我,她卑微地问朱先生要不要离婚和她在一起时,那个男人一瞬间的迟疑和犹豫让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分外恶心,上一刻的海誓山盟和情深似海都不过是两片嘴皮一碰,说着玩儿的罢了。
那一个我,在梦里问我,要不要做的时候,我想要劝阻,却觉得还不如好好地让它闹个痛快。
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我的生活。
朱先生就这么消失了。
跟着他消失的,还有朱太太。
我知道那个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大概是怕朱先生一个人上路太寂寞了吧,所以干脆把他的爱人也送上去。
另一个我的行事痛快叫我看得好不快活,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我的生活里,朱先生和朱太太也消失了呢?
于是我对陈浩说:“这不关我的事,这不是我的错。”
“谁的错?”他问。
我说:“另一个我。”
而回答我的,只有一声冷笑。
[五]
说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个自我介绍。
我叫乐红,53岁,是一名知名服装厂的老板,本来这个世界我应该飞去了法国巴黎,在那里享受我的假期。可是我在机场被人拦下来,拦我的人,正是陈浩。
陈浩是一名警察,他拦下我,简明扼要地告诉我,我陷入了三场杀人案。
一件是虐杀案,有关于我那两个养子的。
一件是买凶杀人案,有关于我竞争对手女儿的。
还有一件杀人案,便是有关于朱先生和朱太太的。
第七天,这个叫陈浩的男人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信息的最后一天。
我决定坦白,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可是他呢,坐在另一头嘲笑我:“乐小姐,我并不知道您是抱着哪种心理和我进行的这番谈话。如果是想要通过精神鉴定而逃避牢狱之灾的话,我奉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三件案子,五条人命。即使没有你的口供,我也会倾尽全力把你送进那个地方。”他说道,然后站起身来,“至于你今天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说着,把纸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而我满心无奈,更觉得浑身血液逆行,是那样的难受。
我企图做最后的挣扎,“真的不是我,真的是另一个我。它的确是存在的,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它?”
陈浩满脸嫌恶,说:“疯子。”
他抽身离开,推门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外面满满的霓虹灯火,可对我而言,那些光不是光了,我世界里的光线早就已经消失了。
第七夜,我的世界里,从此都是黑暗了。
此后的岁月,我反复的思考,这其中哪里的失误,我曾经的口才为什么不能够将他骗过去……
不对,我说骗?
不对的,另一个我是存在的。
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