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Everything is meaningless.––《圣经·传道书》
往事像是梦的片段一样浮现在我的眼前一一划过,我贪婪地沉浸于过去的每一个画面,我知道,那是我再也回不去的美好。
有一天我的宝贝女儿告诉我,老师布置了一个任务,调查自己最崇拜的人,女儿说,她最崇拜的人是爸爸。
我很开心孩子将我当作自己最崇拜的人,但我不明白孩子为什么要崇拜自己,我把正在看电视的小儿子拎过来,问儿子,他最崇拜谁,儿子告诉我,奥特曼。
我的额头皱起来,似乎不满意儿子的回答,忽而又想起儿子才刚断奶,咿咿呀呀的有时话都说不清楚,又把儿子拎到电视机前,给儿子看他崇拜的奥特曼打小怪兽。
女儿已经快初中了,我很努力,费了很大的劲,把女儿送进了这家以素质教育贯穿小初高的学府,顺带着,解决了女儿和儿子的户口问题。
回到问题的最开始,我很好奇,女儿为什么要崇拜自己,女儿笑嘻嘻地,有点不好意思地搂住我的脖子,说,爸爸做的蛋糕很好吃。
我的内心发出一阵哀叹,自己的一双儿女,一个是个小吃货,一个是个小奥特曼,问他们长大了想做什么,女儿说,想做个美食家,儿子说,想当奥特曼。
终归还是年龄太小,我为他们的梦想感到一阵可笑,为他们的憨态又感到一阵可爱,我晚上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妻子,妻子听后忍俊不禁,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美食家和奥特曼的父母呢。
妻子从来没有责备过孩子,她和我有着高度相似的人生经历,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自己失去的东西,不能让孩子也缺失。
女儿刚出生时,我们两个忙于工作,女儿先是丢在老家给爷爷奶奶带过一阵,工作稳定后,又把女儿接到了内蒙古,那时候我在内蒙古的一家企业工作,孩子的母亲提拔到北京工作,只有长假的时候,我们全家才能团聚,每晚的视频电话成了联系我们平日里亲情的唯一工具。
女儿幼儿园快毕业时,我做出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辞职去考研,内蒙古总归不能给女儿提供好的环境,这里的工作给我提供的平台也有限,为了自己和女儿的未来,我决定了去考研。女儿留在妈妈身边,也增添了妈妈的压力,她的工作比我忙得多,一切从头开始,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自习室看专业课,我下午骑着自行车接女儿放学,给女儿做饭,哄女儿睡着后,又要给妻子通电话,等到一切妥当后,开始了做题背题,工作几年后,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学习能力大不如前,周遭的质疑声很多,很多次都想过要放弃,好在,妻子一直支持我的决定,不过第一年还是失败了,幸好在第二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校。
研究生毕业,我留在大学任教,这些年也有了一些职称,工资水平也有了一定起色,不过生活压力依然很大,在北京,我和爱人的收入也只能勉强糊口,房贷够我们还30年,我买了一辆二手车,不管怎么说,至少从一无所有混到了如今有车有房,事业家庭都知足的境界了,虽然只是低配版。
妻子的呼吸声轻微而有规律,她已经睡着了,依靠在我身旁,如今我的旁边也枕着一个人的梦,女儿的问题把我拉进了一个漩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在思考她说的问题,女儿最崇拜我,我像她这样的年龄的时候最崇拜谁呢?我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我曾经的梦想是什么呢?我看着窗外,月亮慢慢地跳进了黑暗里,我忽然发现,我曾经亲身体验过的世界,竟然变得如此模糊起来了,稀里糊涂地,人生已经到了孔夫子而立之年了,年龄隐隐有胜过圣人之势头,才华却不及他万分之一。
想着想着,心里面难免一阵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一样,我总结不出这是什么样的问题,因此愈发难受。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站在了家人面前,妻子问我,你昨晚干了什么,早上怎么这么憔悴?
我说不出什么所以然,莫名的酸楚感让我觉得自己格外的矫情,便沉默不语,妻子也不再多问,做早餐去了。
今天是周末啊,昨日的奇奇怪怪作弄了难得的一个早晨,怎么地,感觉生命陌生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我拉住女儿,好像是要求证什么的,问她,除了吃,你还喜欢过什么吗?我感受得到我的瞳孔有一把尖刀,咄咄逼人地刺向什么都不明白的女儿,我明白我在想什么,我想从女儿的身上找到曾经的自己。
我的生命里被切割掉了一部分,我却忘记了是哪个部分。
女儿说不上来,我似乎魔怔了,拉着女儿的手伴着我的渴求加大了力气,女儿被我抓疼了,被我的奇怪行为吓住了,倏地哭了起来,吵到了正给儿子早教的妻子。
我意识到自己的胡闹,连忙安抚起女儿来,心里面也难免一阵失落,我这是怎么了?
妻子这次没再忽视,哄好女儿后,妻子开始追问起我怎么了,我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在妻子的面前,吐不出半个字来。
妻子并不打算放过我,她熟悉我胜过我熟悉自己,最后我才得出一个我脑海里那个模糊的问题,我告诉妻子,我不认识我自己了。
这般的思虑自那刻起一直缠绕着我,我的脸上总是愁容,妻子想过很多方法来开导我,但都只能翻起片刻的波澜,之后我又长时间的回到那样的状态里。
人生中的有些问题,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样,一旦打开了,一个人便陷入其中,想要逃离,却只是越陷越深。
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或许能够解答我心中的疑惑,算一算,与他,也有三年的时间没见过面了,听说他最近调到了北京的某所大学做讲师,思虑许久,决定与他见一面。
怎样和他见面呢?他是个怪人,一个脱离了现代化的人,他从来不使用智能手机,在我的记忆中,高中毕业后与他的几次联系,还是通过书信。
我制作了一个属于他的联系方法,我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精装的《沉思录》,在高中时他多次向我推荐过这本书,我写好了与他相约的信件,夹在了书中。
我用他留给我的地址,把这本书寄去了一个遥远山庄里,几年了,不知道那里还在不在,要是还在的话,他应该会回信的吧。
自那天过去了许久,我都没有等到他的来信,邮政也没有通知我去取没有寄出的书信,可能别人忘了吧,也罢,我少有时间看书,寄给遥远的某人吧,后来,我也将这件事忘掉了,我仍然在时间的某一片段,思考那些无解的问题,换来一身的无意义感,有时候我是向它妥协了,有可能其实是向工作妥协了,我的生活没有一丝的改变,但生命的残缺感让我常常迷失在心底的一阵潮湿。
我认为我将永远伴着这样的状态去生活的时候,他没有给我预兆,兀自地出现在了我家门口,妻子下班后先碰见了他,领他到了家里坐着,妻子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说,你的大救星来了。
对了,还没介绍他呢,他叫华陵,16岁获得全国中学生数学大赛一等奖,后保送到某数学专业全国第一大学就读,本科毕业后,跨考哲学专业,又在另一所国内名校完成了哲学的硕博学历,之后去了德国访学一年,回国后先是在母校担任哲学系讲师,三年前被北京的某所高校邀请来任教。可以说,他的人生履历,绝对担得起天之骄子这一称号,他一直都是个天才,而且还是跨度很大的天才,如果说数学是理科之王,哲学也一定是文科之王。
当我见到他时,他端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他的面庞消瘦,但好像这么多年来没有什么衰老的痕迹,他的脸很像欧洲人,没有表情的脸上也自带一股忧郁感。
“华哥,你终于来了。”
我对着华陵轻言一语,他睁开双眼,我和他对视,我的眼神在接触他的眼神那一刻闪烁,多年不见,他的眼睛怎么像一潭深泉一样了,看不到任何感情,仿佛透过眼睛,他的大脑是一台精密复杂的机器,进行着超维度的演绎推理。
“愿意跟我走吗?以试图解决你的心事。”华陵单刀直入,没有同我客套,也对,这正是他的生活模式,他以客观的形态站在人群之外,审视整个世界,他应当是不属于世界的,而是属于自己的。这和我不同,我隶属于太多的关系网。
“去哪里?”
“瓦尔登湖,当然不是真的瓦尔登湖,你到了就知道了。”
“那我该称呼你为梭罗吗?哈哈哈哈哈。”我老样子地同他开起了玩笑,别人都想不到,这样的人,他唯一的好兄弟,竟然是我这样的二流子。
我在学生时期,就经常被二流子冠以美名。
“哈哈,我愿意你这样称呼我,你愿意和我去瓦尔登湖住一段时间吗?我计算过时间,你的单位应该放假了吧?思考一下吧,再联系我,这封信你拿着,想好了就来找我,我先回了。”
他走后,我拆开那封信,我深信他的能力,如果他都不能帮助我,还有谁能够救我呢?
那是一封他的手写信,告知了他平时住的地址,靠着这封信我可以自由地进入校区,也能够顺利地找到他。
几天后,我跟着他离开了,他嘱托我不要带太多行李,带几件衣物就够了,不要带手机,可以带相机,留几封信在家里,带几封信去那里,倘若思念时拿出来看几眼。华陵告诉我,这是为我破例的,他以前都只是独身地前往,当然,这样破例,也只是以便对症下药。
我们坐上了高铁,一个多小时后在一个我未曾到达过的地方停了下来,后来又乘坐上一辆巴士,我们躺倒在床上,巴士一路前行,穿过了钢铁水泥,穿过了忙忙碌碌,穿过了冷色调的快节奏,在某处乡村站旁停下。
“走吧,剩下的路只能靠自己了。”
我跟着华陵,提着一个小小的箱子,他则一身素绿色的薄衣,一双旧布鞋,像是公园里打太极的大爷穿搭。
我们将以对话及思考展开我们的故事。请记住这样的一个问题,朋友,时光荏苒,你还是从前的自己吗?现在让我们闭上眼睛,等待半分钟,然后,请回答。
“你还是从前的自己吗?”华陵问我。
“我记不得了。”我回答。
“你只是不愿意去回忆吧?你好像我教的那些学生一样,他们其实是挺幸运的,还留在校园里,校园里多得是回忆,它会主动地进入你的脑海里,但你等走出去后,其实是不愿意再去回忆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还是不是以前的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同样的人,在不同的时间,即使站在同样的地方,透过岁月的折射,看见的景色也是不同的。”
“生活是一个好老师,哪里有人可以一直像从前一样,过去的时候懂个什么,以为活着就是一篇爽文,哪里知道其实是一篇十全十美的悲剧。”我不耐烦地说出了我的推辞,那里是忘记了,只是不愿意去回忆啊。
“这就是你想说的真心话吗?江哥,你果真是变了。”
华陵指了指远方的一个小黑点,说,“那就是我的木屋,欢迎来到瓦尔登湖。”
瓦尔登湖不是一片湖,其实是一大片荒田,偶尔几处有过耕作的迹象,黑红色的泥土上跳跃似地出现几片绿油油的植物。
华陵席地而坐,取下了自己的眼镜放在一边,回头望着我,“江哥,其实你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个疑问,就像生活对于你来说,其实我也不理解生活,同样地我也不理解你。”
“不过说起来,你好像真的是全方面地变了,现在怎么这么胖了。”华陵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的确,在内蒙古工作那几年倒是经常应酬,体型也开始前后左右发展了,发展的速度也挺快,估计余生都得挺着个大腹示人了。
“我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你一个文理精通的天才还不了解我?”
“嗯,曾经的我把任何事物都当做数学题,但我始终不知道怎么解答你,假如你是一道数学题,应该条件没有给全吧,否则我应该能够算出来的。”
“你的比喻还真是‘形象生动’。”
华陵后面又不说话了,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微风从远方的河畔吹来,带来新鲜的芳草味道,太阳的影子消逝得很快,转而被月亮的影子覆盖。
“呜呼,你今晚只能睡地上了。”华陵突然睁开眼睛,些许兴奋地说道。
华陵没让我睡在地上,而是让我睡在硬的木沙发上,尽管不比睡在地上好多少。
天色刚将黎明时,华陵已经把我叫醒了,我借着烛光看了一眼墙上的老钟,刚好5点半。
“今天就是在瓦尔登湖生活的开始,我们在这里的生活必须要严格遵守这里的规则,规则全部都是我定的,首先就是睡觉的规则,每晚10点睡,早上5点半起床,那边的小塘的水可以来洗漱,不过我更喜欢穿过草丛,借叶片上的露珠一用。”
“你得给自己搭一个床,我会在旁边指导你。”
华陵提着蜡烛,带着我走了出去,我的眼前,就是华陵口中的瓦尔登湖。
瓦尔登湖是华陵几年前买下的一大片土地,这里的农民早已进城务工,在极遥远的地方或许有一两个空巢的老人。华陵将瓦尔登湖当做他真正的家,每个周末或是其他假日,他会一路颠簸几个小时来到这片农田,照养他的土地和他在这片土地上耕作的庄稼。
华陵做了很多简易设备来弥补他不能来到这片土地的时间,我一直没发现,他竟然还有做木工的天赋。
一个滚轮,在水流过后就会运送着流淌过的水到庄稼地里,还有用木条包裹着的腐烂树叶,在田地里整齐地隔着蔬菜插空,他那些农具也都是自制木质农具,只有少数有金属的出现。
“瓦尔登湖是原始社会加上部分中世纪以及更少的现代社会的居住地。很难及时照料到这些作物,少有的植物生长得也不够健康,以后,我会一直待在这里,那些空下的土地也会派上用场的。”
“江哥,我一直有个问题,很想问问你。”
“你竟然会有问题需要我给你解释。”
“只有你能解答。”
“说吧,我听听是个什么回事。”
“小时候,你身边那么多的朋友,为什么你还会跟我玩,我好像一直不是一个适合做朋友的人。”
“你记得吗,你那时候一副厚脸皮的样子跟着我,每次有零食你都要塞给我,我明明不喜欢吃零食,那时候你叫我什么,兄弟,对吧?我一直很疑惑,你这样做很没有逻辑。”
华陵和我一起去折树枝,用柴刀把树枝磨平,变得光滑起来,他要用那些磨好的树枝给我搭一张床,在忙碌中,他的嘴一直没有闲下来,华陵的思考是浮于嘴上的,他在想什么,他的嘴就会说什么,我时常在想,他这样直来直去,应该得罪了不少人吧。
他的动作很娴熟,他告诉我,这里的一切,都是他靠着双手凭空创造出来的。他用他的智慧,将瓦尔登湖,推倒了中世纪时代。
只是用了半天,一张结实的床就已经搭好了,树枝用植物纤维捆绑在一起,成了床的支撑,两块横开的木板当做了床板,晒干的干草铺在床板上,华陵从背包里拿出一条裹着的毯子,“我们还没有掌握养蚕织丝的技术,本来想让你就睡在草上的,于心不忍,为你作弊一次吧。”
“其实干草你只要躺在上面的时间久了,它也会和你的身体磨合的,一旦磨合了,你只要躺在上面,就可以沉沉地睡去。”
床做好后,华陵将木屋角落靠着的棍子给我,又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小袋子。
“看来你经常作弊啊。”我看见那两个袋子,不禁取笑了起来。
那两个袋子,一个放着鱼钩,一个放着鱼线。
“走吧,去钓鱼,钓不上来,今天又只能吃素了。”
华陵没有理会我,拾起他的棍子,简单地安装上了鱼钩鱼线,又帮我组装好,提着一个木篮子朝河畔走去。
我和华陵坐在河畔边,将身下的泥土挖开,一条条蚯蚓在烂泥里面挣扎,华陵抓住一根蚯蚓,一点一点地从泥土里面拔出来,把蚯蚓举在我的眼前,蚯蚓的动作伸缩盘旋的,像是一场设计好的程序。
“其实你找错人了,和你一样,我也只是一条蚯蚓。”华陵的眼神里闪烁着泪光,他的嘴唇刚刚张开,又旋即闭上,转过头,用鱼钩刺穿蚯蚓,甩进了河塘里。
“江哥,你还没回答我啊,当初,你身边那么多的朋友,为什么还要找这样的我。”
华陵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其实就只有我,我们分开后,不知道他的生活里是否还有过其他人。
华陵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里,一年级二年级,我和他一起放学回家,他一路上走得很快,我就追着他,他在路上从来不说话,我幼稚地对着他学歌星唱歌,他不理我,我就去勾住他的肩膀,他也不推开我,我厚着脸皮想要挤进他的生活里,他从开始地从不看我一眼,到后来放学后守在校门口等我,从放学后的一语不发,到跟着我一起别扭地唱歌。小时候我们还能一起考双百,他们家好像从来没有过节的习惯,端午节的时候,我把家里包好的粽子偷偷带出来给他吃,元宵节他被我叫出来,一起提着灯笼在小区里转悠,唱“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两个灯笼后面碰撞在一起,洒开的火苗点燃了灯笼,火光映着我们冻得通红的脸,我看见他好像是在笑,他的笑容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模糊起来,最后只记忆起灯笼变成镶着金边的一把灰。
“其实不管是在小区里,还是在学校里,你的朋友都是很多的,他们都会给你打招呼,你也会热情地回应,其实我特别感激你,在我需要一个人陪伴的时候,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华陵把头埋在弓起的膝盖间,声音越来越小,好似将全身的气力都用来说出这样一句有着人情味的话一样。
十年后的今天,我已经忘掉了当初为何要执意和华陵交朋友,分开后的时间里,关于华陵的消息越来越少,传来的只是华陵小说一般的人生经历,他成为了一个在学术上很有造诣的人,他在我眼里的回忆也从围在燃烧的灯笼旁笑着的孩子模糊成了一个带着忧郁神情的学者。
“江哥,我很失望,你的眼睛,也平淡得没有一丝光亮了,我们,其实都成为了一样的人了,我和你一样,深陷于同样的一个疑惑,你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吗?”华陵慢慢地抬起了头,空洞的眼光锁定在我的眼前,他的身体好像虚弱了很多,额头上也涌出了一颗颗汗粒,“我们人类,存在于这个宇宙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二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世说新语·品藻》
我已经在瓦尔登湖居住了一个月了,从开始的不适应、无聊、劳累到慢慢地熟悉了在这里生存的原则,我们并非完全与外界隔绝,每隔一个星期,我们会把摘好的粮食,到附近镇上换一些猪肉、蜡烛、布料什么的,每次也都只能换一点点,周围镇上的人都知道这里生活着一个怪人,不过我的到来还是让他们惊讶于竟然还会出现新的怪人。
我和华陵每天的生活也很单调,重复的食物,华陵精算过每一天需要的营养,以至于即使每天在进食的过程中都不是很痛快,但我那具被酒精糖分蚕食的身体竟然很明显的恢复了很多,我能感受到,我的身体里已经有了一簇年轻的火苗。
早上,我们一起去田里翻土,施肥,浇水。中午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钓鱼,下午后我们回到木屋里,华陵自己酿制了几缸果酒,他允许我们每天喝一杯,已经冬天了,外面开始下雪,我们围在火炉旁,他逼迫我和他一起看《沉思录》,华陵好像变了很多,也可能只是以前没有发现过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他比过去更加健谈,时常抛给我一些哲学上的问题,我一直以为他现在还是一个木讷到不会说话的人,未曾想过,他也会对我喋喋不休地输出那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我一直靠着《沉思录》的方法来生活,它让我的脑子变得异常清醒,许多的问题我都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我很欣赏马可·奥勒留的处世原则,人生不必考虑太多,但就是值得思考。有时候会给我答案,想是一剂药物,短暂治好了我的‘病’。”
“你怎么觉得这本书?”
“纯纯是在装。这个人的爹仅仅是因为放弃了娈童就值得被欣赏吗?一个罪犯停止了犯罪就是个伟人了吗?他为什么不批判他那娈童的狗屎老爹?”我想起了我自己的一双儿女,不禁对作者的父亲产生一股跨越几千年的怨恨。
“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它了,人们的鄙陋之处显而易见,藏也是藏不住,我一直靠着一个原则在生存,永远依靠本性。摆脱了世俗那套规矩,解除我们身上的义务,才能明白我们到底想做什么。”
“人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在物理层面只需要四种激素,多巴胺、肾上腺素、内啡肽、血清素。多巴胺是里面最容易得到的,像饮酒、性爱、吸毒都能分泌多巴胺,不过它需要越来越大的刺激强度,因此很容易成瘾。内啡肽需要我们在完成某项成就时产生的,需要我们去付出努力,不过我们显然实现不了了,我们是没有梦想的人。极限运动可以产生肾上腺素,血清素则需要在一段亲密关系中才能产生。”
“我只能通过产生多巴胺来使我快乐起来,你呢?”
“我应该还可以靠血清素吧,我有妻子孩子。”
“你爱他们吗?”
“这不是废话吗?”
“你爱你的妻子吗?我知道你们是相亲认识的。”
我停顿住了,隔了几秒才扭过头告诉他,肯定爱啊。
“那你就是不爱,你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
华陵一再逼问,他的身体靠得我很近很近,我们好久没有这样挤在一起了,他的嘴唇在我的耳朵旁边,带着呼吸吐出那几个字,“为什么要将就呢?”
在与现在的妻子相遇之前,我曾经经历过一场爱情,那年我在福利院当义工,在那家福利院里,我一眼就看见了穿着白色福利服的小秋,四目相对,电光火死。
怦然心动是什么感觉,是游走在爱情的禁区,随时可以拥有吻火的冲动,焚尽理智方才罢休。
小秋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童年,幼时的她各处投奔,但最后都被抛弃,因此长大后回到了福利院工作,从她的经历来看,回到福利院工作,成为一个温柔的人,需要一份无比坚硬的内心,好在这份坚硬对我打开了。我们恋爱,同居。那时候我信誓旦旦,想要永远地守护着她,不让她再体会被抛弃的痛苦,两个同一片天空流浪的人,都想要一个家庭,同居那天,我们一起在出租屋喝了一点,然后洗澡,做爱。完事后,她躺在我的怀里,告诉我,真幸福啊,像做梦一样。我问她,我们结婚吧,她说,好。
当然,第二天我们并没有一腔孤勇地跑到民政局就去登记,我开始去正经地找工作,我是一个很笨的人,高考考了三次,考研也考了两次,毕业后也都是在各个企业里待个几个月就跳槽,那时候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贫穷和富裕对于我来说只是吃馒头和吃牛排的区别,无损我的快乐,但当你真正遇见一个你想要结婚的姑娘的时候,却发现容不得她跟着自己受半点委屈。
那年,我进入了一家装备制造的企业,质量检测工程师,每天看着头上被吊起来的几吨重的仪器,有时候一颗小零件的松动,吊索轻微地晃动,都有可能把自己的身体搞出一个大坑来,我曾亲眼看见我的同事半截身体被吊下来的机器切开,那个时候也想过提桶跑路,怕也是真的害怕,但穷也是真的穷。
工作一年多,我攒下了不少的积蓄,也找好了下家,至少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不用再为了金钱发愁,我买好了戒指,等待着向小秋求婚。
但小秋却突然消失了,是真正地消失了,我们出租屋里她的痕迹被清理地干干净净,她的手机停机了,微信也注销了,好像,我的生活里从来没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似的。
那段时间我时常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戒了一年多的烟酒也重新回到我的生活里,我时常在深夜里被梦中关于小秋的片段淹没到醒来,看着旁边空荡荡的一片漆黑,坐在床头,点燃一根烟,整个房间里只有火星的起起灭灭,一包烟抽完后,天也快亮了。
几个月后的一个午后,我收到了一封信,署名是,秋。
信的内容是:傻子,演一演就得了,还当真了?
演一演就得了,还当真了吗?谁他妈演了,老子是真的爱你。
我的爱情,那样稀里糊涂地开始,最后也同样地,稀里糊涂地结束。
但好在,我养成了储蓄的习惯,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妄自菲薄,游手好闲的懒人了。
只是自小秋离去后,我再也没有发自内心地去爱上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或许我该追问,如今的我,是女儿的问题惹上的,还是由于过去的零碎片段,一块一块地掉下来砸得稀碎,用强力胶也粘不上,我的心,空出了好大一块。
曾经的我有梦想,相信世界上有比金钱,名誉,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是爱情,是友情,是因为我是一个人,所以我这般地义无反顾地去相信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尝试过很多方法去寻找过去的自己,我在菩萨庙生活过,每天跟着和尚敲木鱼念佛经,也裸辞过,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到布达拉宫,我也堕落过,每天醒来,旁边依偎着昨夜酒吧喝得烂醉的姑娘,但好像都没有什么作用,每一次都是给我疼痛的身体注射进一剂杜冷丁。
多年后,我也到了快奔三的年纪,家里安排了个姑娘,让我回去相亲,快要回去时,我忽然想起来,当初觉得到不了的是远方,其实,到不了的,也是故乡啊!
什么时候开始,远方再也到达不了,故乡也永远不能回去了,我又在流浪了,像是一条狗一样。
回到老家,家里的电话催了一遍又一遍,去相亲吗?然后和那个见了不到十面的姑娘结婚,生两个孩子,开始对着账本抱怨起存款,每天坐在办公室,看着女同事的胸部发呆,直到女同事的胸部开始下垂,自己也没了生理反应,也该退休了,该一个人住着拐杖形单影只地上厕所,最后某天开场追悼会,留下子孙后代瞻仰那张或是微笑或是淫笑的黑白照片。
我不敢去想,骑着老爸的铃木牌摩托车,在这个从来没有发展过的城市里狂奔,或是命运的安排,摩托车的汽油在路过福利院时终于烧光了。
进去看看吧,当初就是在这里遇见小秋的。
进屋,还是老样子,一群没有人要的孩子,几个白衣服的护工,画着彩画的墙皮掉了不少,有些孩子没有头,有些孩子断了手脚,看见这些画时,心底生出一股酸楚,明明我的父母都还在世上,怎么地,与这些孤儿,有同病相怜的触动。
墙皮的一角,粉红色的水笔写着几个大字,“李钓江秋婷”,我终于哭了,过往的记忆如洪荒猛兽般冲进我的内心,我问那些护工们,你们还记得秋婷吗?
孩子们把我围住,小小的身体抱住我,那些没有人爱的孩子,竟然选择了去爱别人。
多年来的谜底,也终于迎来了答案,在我打算求婚那年,小秋其实被诊断出了癌症晚期,回到福利院,最后一次带孩子们玩耍后,买了一张火车票,没有目的地,躺在卧铺上就睡着,醒来后就下站,在那个城市待一天,又买一张火车票,在另一个城市又待一天,她像是一条流浪狗一样,和现在的我一样,不知道最后会死在哪个犄角旮旯。
她的骨灰后来被送了回来,葬在城郊的一块公墓,我后面去看过一次,墓碑上刻着一个秋,长满了杂草,活着的时候被人一次次抛弃,死了也让人给忘了。
几天后,我拗不过父母的逼迫,敲响了我未来妻子的家门。
有时候我也在想,宇宙中是否有神,祂们总是给生活添加离奇的色彩。
她长得很秋婷很像,而且更加巧合的是,她竟然也姓秋,但她终究不是秋婷,我和她约会过几次,也没有找她的身上找到过去小秋的影子,原来,爱上一个人,不仅仅是因为皮囊。
她也看得出来我的态度从最开始的热情慢慢地变得心不在焉起来,我们最后一次约会的时候,离开前,她问我,为什么来相亲,我说,父母逼的,我问她,为什么来相亲,她说,她只剩下爸爸一个家人了,担心爸爸离开后,没有家了。
那一刹那间,她的眼睛和小秋的眼睛一模一样,我最终头脑发热一般地,那天晚上我带着她去领了证,我带她回到我的家里,喝了点酒,洗澡,做爱。
结婚后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我不知道小秋如果和我能够结婚,会不会也是这样子。
和阿秋结婚后的最开始的日子里,我依然会半夜惊醒,却发现旁边竟然有离自己这么近的一个人,小手缠在我的身上,不能够自由地翻身,也不敢打呼噜,因为会被一只温柔的手捏住嘴巴,最后给憋醒。
结婚后,阿秋的爸爸病情恶化,我的大部分积蓄承担起了他的治疗费用,可惜最后还是走了。
岳父去世后的某天晚上,半夜被一阵涰泣声吵醒,阿秋在我旁边,背对着我,无声地哭,我抱住她,她蜷缩在我怀里,眼泪打湿了我的胳膊,我把她抱得很紧。
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爱上阿秋,我从来没有给她讲过小秋的事情,我不想让她知道,她只是小秋的替代,甚至不是完美的替代,她爱我吗?我也不知道。我可能只是她生命至暗时刻抓住的一根的稻草,从此便死心塌地地珍惜这根稻草。
但是我知道,每天下班后,她都守在我公司外面,先是把我接上车,又顺路开着车把孩子们接回来,为什么是阿秋来接我,因为我还没考上驾照,她透过车玻璃笑着看着我,回到家她会给孩子们辅导功课,而我则扎进书屋,捣鼓起电脑游戏,一直玩到吃晚饭。
周末地早上我常常赖床,阿秋会做好早饭,提醒我起来吃早饭,她有时候惯着我,即使我就坐在床上吃饭,她也只是笑骂我几句,她很厉害,会包十个皱的包子,家里面偶尔出现的一朵鲜花,和缠在上面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情诗,精心为我准备的生日礼物……
其实,不管是小秋还是阿秋,只要有这么一个珍视我的人,她就站在那里,我都应该对她好,同样地,我将待她如爱神。
我其实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这些年来,多亏了阿秋默默地支持,没有她,我终究会成为那个烂在人堆里的废物。
想到这儿时,华陵给我的问题,我似乎也能够给他一个解答了。
正当我要开口时,轰然一声,堆积在屋檐上的积雪掩盖了我们的木屋,一块巨大的木梁横在我们的面前,挡住了我们出去的道路。
我和华陵的衣服也被积雪打湿,雪把炉火浇灭,即使我们拼尽全力,也没有推开横在我们面前的木梁,我趴着想要挤出去,但缺口连我的头都塞不进去,妈的,刚想明白一桩事情,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怎么办?”我问华陵,华陵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了一台老年机,“你踏马的到底做了多少弊?”
“救援还得等一会儿,而且漫天雪地里找到我们也不容易,我也没想过今年的雪会这么大,你快把衣服脱了。”
华陵很快把自己脱得光溜溜,在当他准备把自己的底裤脱掉前,我抓住了他的手,“你踏马毛病犯了?”
“你不想活了?你穿着这些湿衣服,体温升不上来的,我没给你开玩笑,我们有可能会死的。”
最后我还是听了华陵的话,炉火已经熄灭,我们只能脱光衣服,在半湿的干草上试图取暖。
快一个小时了,仍然没有人找到我们。
“华哥,我好困。”
“不能睡,你要是睡了,就醒不来了。”
华陵使劲地摇晃着我的身体,我才勉强清醒过来,其实华陵自己也在苦撑着,他比我瘦得多,我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颤抖个不停。
“其实我根本不害怕死亡,活着和死亡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但是物理上的折磨真的很难受,我要是现在死了,你一个人会害怕吗?”
“你不能死。”
“为什么我不能死。”
“你问我的问题,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了,至少,把问题解决了再去死吧。”
“那你现在把答案告诉我。”
“等我们活下去了我就告诉你。”
语罢,一阵无言,我不知道华陵现在怎么想的,但我想要活下去,我无比渴望能够活下去。
寂静许久后,华陵突然说,你得让我兴奋起来了,我真的想睡了。
“我们打过架吗?”华陵问我。
“从来没有过。”
“现在打我,用力打我。”
“你发什么疯,你冷糊涂了吗?”
“你想让我活下去就打我,懂吗?”华陵腾地站起来,抓住我的手,朝他的身体打去。
“好吧……”
“砰!”
看不清前方,我使劲了力气朝他发出声音的方向打去,紧接着是华陵控制不住的惨叫,他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你他妈的竟然打我耳朵,痛死我了,啊……”
“不是你让我打……”
我话还没有说完,华陵一下子跃起来把我扑倒,一拳一拳地砸下来。
后来我们扭打在了一起,直到筋疲力竭。
这的确让我们清醒了不少,我们又老样子地挤在干草上,华陵时不时地给我说几句话。
“你知道吗,暴力其实才是人类共有的语言,我们沿用暴力这种法则,从人猿时代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即使是如今人伦道德如此完好的社会,暴力依然是主旋律,任何问题的最后总归会回到暴力解决,人类已经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我们的武器可以一下子杀死几十万人,甚至是让几十万人连尸骨都不会存在。”
“我们的暴力手段已经很强了,但这有什么意义了?人类总是崇尚着发展暴力,但暴力不是人类存在的意义。”
“你不应该想这么多的,你的情况比我糟糕得多,华陵,我一直很羡慕,从小到大我都是个笨小孩,我高考落榜了两次,研究生也多考了一年,那些比我小几岁的人,甚至比我早毕业,进入社会找工作也屡屡碰壁,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和你一样聪明就好了,你从来都没有犯过错,世间的种种烦恼你好像都能够避开,学问也研究得那么好,你做的事情明明那么伟大,你应该拥有比我更加快乐的人生。”
“羡慕我?如果我说,我现在这样,都是装的?你相信吗?大家都以为我是一个机器,脑子里面只有对公式和哲理的思考?你以为我没有欲望?你以为我不会犯错?你以为我一直规规矩矩地走着一条不逾矩的道路吗?我只是无路可走了,我找不到我还能怎样地去前行,这只是上天唯一给我能走的路。”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想融入人群里,在遇到你之前,我尝试过很多次,但那些孩子都太幼稚了,我的孤僻和乏力的语言让我总是与他们格格不入,我其实才是个笨蛋,其他孩子都做得那么好,我偏偏做不成,所以我能够干什么呢?年幼的我接触到了数学,数学世界里只讲究一个规则,逻辑,它不会在乎你是个笨小孩还是个聪明的小孩,对于数学的思考让我明白,只要符合逻辑这就是对的,我这几十年都顺着我的逻辑在前行。一个人独自前行。”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早就有孩子了。几年前我在大学做教授时,我带的课题组里有一个姑娘很喜欢我,我顺从我的欲望,逻辑告诉我,顺从欲望就是生存的天理,我骗了她,玩弄了她,我给她编织了一个爱的幻梦,然后抛弃了她,可是最后却发现,她还是要我。”
“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她觉得我会愧疚吗?我从来都没有明白,你们所说的爱到底是什么,她这样作贱自己,以为会换来我的同情吗?她找过我很多次,让我陪她回家,她以为她算什么?说到底,每个人的生命,本来就是不等价的,就算是亏欠了别人,我也不会在乎的。”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华陵已经被我骑在身下了,拳头像雨点儿一样落下。我说,你懂个屌,你知道你为什么痛苦吗?知道为什么我要拿你当兄弟吗?因为你他妈是个人啊,我管你他妈的是个怪人还是个好人,你他妈的不是个机器,你有感情,你的忧伤没有被消化,像垃圾一样扔在了心里,没有人走进过你的心,你的心成了垃圾桶,装满了又脏又臭的垃圾,我告诉你,爱也是一门艺术,你该去爱一个人,我们死后,还会有人因此而难过,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能够出现在别人的回忆里,他们没有任何必要为你的死亡而难过,去爱别人吧,爱人者远远比被爱更加有意义。
华陵的嘴里淌出鲜血,他却不停地疯狂地笑,之后却又哭了起来,哭得满腔悲悯,我把他扶起来,他靠着我的肩膀,止不住地哭泣。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很孤单的人,我也希望有人能够进入我的世界,当初我研究数学,数学已经缓解不了我的痛苦,我问我的师兄们,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研究的问题,全世界可能只有20个人能看懂,我的三个师兄,只有一个还在研究着数学问题,另一个自杀了,还有一个遁入空门十几年了。我也想能够去爱人啊,可是呢,我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从前的我笨透了,现在的我坏透了。”
我拍了拍华陵,告诉他,你不坏。说完,便昏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我慢慢地睁开疲惫的眼皮,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窗帘。
“你醒了。”华陵坐在我旁边,脸上很多淤青,“你睡了两天了。”
“我们的木屋被毁了,瓦尔登湖之行结束了,你该回去了。”
“那你呢?”我问华陵。
华陵耸了耸肩,说,老样子呗。我说,你也该回家了。他说,我哪里还有家。我说,有人在家里等你。
华陵不再说话,我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过了很久后,他才问我,要是回去后,发现,我根本就没有爱人的能力怎么办?我说,我其实也没有爱过我老婆,但是她值得我为了她而好好地活着,即使真出现了哪个我发自内心爱的人,我仍然会选择我的妻子。
傍晚,我和华陵走在回家的路上,这个城市里,有两盏灯为我们而点亮。
路过水果摊时,我让华陵买些樱桃回去,他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樱桃是cherry,和cherish的发音很近,你把樱桃送给那个姑娘,告诉她,你想珍惜她。
想起这样偶像剧的情节,我们为何,又要把生活,演成苦情剧呢?
临别前,我给华陵说,为了别人而活,其实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轻松的活法,我们生活在这个宇宙中其实没有任何的意义,但是又如何呢,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何苦去追寻个什么道理来蒙骗自己了?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去体验这缤纷的世界,况且,仍然有人在珍惜着我们,爱是一门艺术,需要去学习,现在回去吧,去试着爱那个珍惜着你的人,回家吧,然后告诉等待着你的那个人,你知道吗,我也走过了一条艰难的旅程。
华陵走过来,抓了一把樱桃给我,说,送给你吧。
江哥,你知道的,远方对我来说是一片虚无,但我愿意相信你,你在我需要朋友的时候,给了我最美好的回忆,一向不会在乎别人的我也想去努力珍惜现在的一切,所以你也不要辜负这份期望,因为我也很珍视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