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回 香娘玄元巧遇谈心 太子三师负荆请罪

话说含梅依那孩童所指,扭头往篱墙外一望,只见船上立着三人,当中一个少年公子正向桃园内张望。这含梅突见生人,一时惊得花容失色,遂嗔喝道:“是哪个浮浪子弟在此偷窥,还不速退!”太子见状,乃唱个无礼喏道:“这位阿姐莫怕,我等非是歹人。方才我等见此园中桃花开得正艳,遂一时兴起,将船拢来,并非有意冒犯。适才又闻诸童念唱童谣,因动问是何人所教。答称是一风水先生,并言汝家小姐知其下落。在下便斗胆请见小姐一面,问个消息。还望阿姐恕我等造次之罪,烦为引见!”含梅哪里肯听,定认作是富家子弟,品行不端之人,一再呵叱。太子分说再三,含梅只是不听。郑才见这含梅不通情理,恰待发作。

    正当此时,只闻一个女声叫道:“梅姐姐与何人斗口?”只见香娘与巧莲缓步而来,说话者正是香娘。含梅气鼓鼓的,把手一指篱墙外,便道:“便是这浮浪子弟在此窥探,叱之不去!”遂将太子所言相告。香娘扭头看时,亦是一惊,一时粉脸生晕,娇羞无已。因稍一定性,便向太子三人道了万福,说道:“敢问公子是何许人也?因何在此?”太子直感得一阵幽香扑鼻,又见小姐彬彬有礼,遂恭敬还了礼,应道:“小姐容禀:在下名唤玄元,家世虽不便明言,却是门楣端正,小姐不必疑虑。”又把手指道:“此是在下受业之恩师,姓郑。那是恩师好友,姓沈。适才闻得诸童念唱童谣词意颇深,遂动问之。方知为一风水先生所教,诸童言小姐知其信息,在下遂造次相见。不想冲撞了小姐,望乞恕罪!敢问小姐芳名!可知那先生下落?”香娘见太子眉目清秀,举止恭敬,不似轻佻浮浪之人,乃回道:“此地乃李家庄,奴家姓李,小字香娘。”亦把手指道:“此位姐姐名唤含梅,此位妹妹名唤巧莲。此二位虽是奴家丫鬟,却自小厮熟,情同姐妹。教童谣的那先生果曾至庄上,自称云水先生,家父殷勤款待一番。后来那先生飘然而去,不知所踪。家父只说那先生晓阴阳、知休咎,好生了得。余者奴家便不知了!方才梅姐姐言语冲撞,还望公子见谅!”太子闻言,乃忙施礼道:“方才这位梅姐姐有些误会,才致如此,所谓不知者无罪也!”因又怅然道:“此云水先生果是不凡,此童谣颇有玄机,不知何人解得?”香娘见太子怅然之态,不禁将扇掩面,银铃般笑道:“公子定要解它则甚?”太子问道:“小姐因何发笑?”香娘笑应道:“适才见公子一身英气勃发,今却忽现书呆之相,奴家故忍俊不禁也!”太子闻言,亦笑道:“在下却在小姐面前出丑露乖也!”香娘又道:“若此童谣当真存有谶意,则久后必应,人力不可变。设若事先解出,亦改移不得,终有何用?若其谶意不应或是并无谶意,则又何须徒费心力?”太子闻香娘所言,乃叹服道:“小姐真知灼见,自与凡人不同!在下委实钦佩!”

    话休絮烦,当下太子与香娘甚觉投机,遂隔着篱墙,你一言、我一语,谈笑多时。方知香娘生来遍体生香,因名香娘。太子暗自称奇,因见与香娘年纪仿佛,遂叙起年齿,道出生辰八字。香娘惊异道:“奴家生辰恰与公子相同!世间岂有如此巧合之事!”太子亦奇道:“竟有此等巧事!可见在下与小姐甚是有缘也!”香娘遂与太子更觉亲切,便道:“香娘与公子既有此缘,香娘情愿尊公子为兄。不知公子可允?”太子闻言,大喜道:“既蒙小姐下惠,尊为兄长,在下却之不恭!”遂伸手由腰间取下随身玉佩,道:“在下既忝为兄,当赠贤妹一物为表征,方遵古礼。”香娘见太子允可,又赠玉佩,亦大喜。遂亦由身边取出一个香囊相赠。那含梅虽不喜太子,却是小姐之命,不便违拗。没奈何接过香囊,至篱墙边交于太子,又将玉佩取过,回身交于香娘。

    且说太子接香囊在手,看时上绣一对彩凤,甚为精致。只见囊中并无香料,香气却透囊而出!太子始悟此囊为香娘贴身之物,终日受体香所染,便无香而透香也!香娘看那玉佩时,见是一块碧玉,晶莹剔透,上雕双龙,刀功精湛!二人各相赞叹。那众孩童见了,乃各做鬼脸叫道:“换了信物,早成夫妻也!”太子与香娘闻言,顿觉羞赧,脸泛潮红。含梅便捏着拳头追打众童,众童便绕树躲闪。正在尴尬之际,只闻晴空一声春雷,顷刻间大雨滂沱,众人躲不迭。众孩童早哄一声,四散奔走。太子与香娘见大雨突至,只得两下作别。只见香娘将扇遮了头面,巧莲又取锦帕替香娘遮身。含梅早飞奔出园,唤了轿夫来。二人遂扶香娘上了轿,两个轿夫将轿抬起,如飞般去了。太子直目送香娘上轿而去,方才教郑才拉进篷内。那沈兴遂操起长棹,郑才划起短楫,疾望上流而回。比及船头抵岸,雨已停歇。

    沈兴由船舱里提了两尾鲜活鲤鱼并虾蟹之类,遂邀太子与郑才入屋中权坐,沈妻冯氏闻得众人脚步响,忙出门来迎。三人入屋内,各将身上湿衣脱了,把在炉灶边烘烤。冯氏取来干衣,给三人穿了。太子二人方才坐定,沈兴捧茶殷勤相待。郑才见沈兴侍立,便央其同坐。那沈兴推辞再三,终拗不过太子与郑才相劝,才一同坐了。三人谈些趣事,说些闲话。冯氏便将那两尾鲤鱼收拾了,一尾炖了清汤,一尾把酱醋来红烧了。那虾蟹自把来煮了。不一时鱼、虾、蟹皆端将上来,又搬来几样菜蔬,一总摆在桌上。沈兴遂将家藏十余载的好酒取来一坛,相劝太子二人。太子今日纵情山水,十分快意,见了好酒,又有沈兴相劝,只顾开怀畅饮。一边将那鱼虾下酒,不禁赞道:“不是今日来此,焉有口福得此嫩鱼鲜虾!果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三人大笑。郑才就席间讲论些江湖上往事,沈兴讲说些奇闻异事。

    话说那沈兴不禁说到李家庄,极口称赞庄主李端为人乐善好施,家业富庶。太子被提及心事,便动问起香娘来。沈兴便将香娘诸般异事,讲述一番。太子暗自称奇。三人酒过数巡,冯氏搬上饭来,各自吃了一会。三人酒足饭饱,冯氏将残席撤去,重新沏了茶上来。三人又吃了几杯。炉灶边湿衣早干,太子与郑才换了,对沈兴夫妇告声叨扰,便欲辞归。沈兴夫妇哪里肯放他们走,一再挽留。太子二人无奈,只得又坐了些时。看看天色不早,已近未末申初之际,太子二人执意要行。沈兴知留不住,只得替二人牵马,送出里许。临别时,郑才接过马缰,又取出一锭十两银子纳在沈兴手里,并道:“此番前来,误了沈大哥渔业,又遭风雨淋漓,后又得嫂嫂款待,甚是费心。我家公子过意不去,此银权当酬谢,大哥只管收了,莫嫌轻微。”沈兴道:“不瞒恩人说,俺这几日身上不快,懒得出船。不然恩人与公子来时,必见不到。今日见了二位,精神大振,又游玩一遭,再复畅饮一番,出了一身汗,自觉身上轻快了许多。想明日便可出船。此实出二位之赐!先前收了十两船资,已属不当。怎可再收此银?”再三不收。郑才笑道:“此是大哥吉人天相,自与旁人无干。我与公子总是叨扰不便,大哥只管收了,日后还有相烦之时!”硬将银两塞给沈兴,遂与太子翻身上马,急驰而去。沈兴追之不及,只得作罢。

    不言沈兴回转家中,只说太子二人跨马望都城紧赶。岂料雨后路滑,马行不便,直至酉时三刻方才赶回东昌门。只见太子太师周士荣早在门前相候,见太子二人回来,忙施礼道:“殿下,祸事了!”太子心惊,与郑才下马,施礼问道:“恩师因何在此?有甚祸事?”士荣应道:“好教殿下得知,今日出游,圣上已然知晓,龙颜震怒。已遣御前侍卫守在东宫,只等殿下回宫,便拿去慈云宫问罪!望殿下早为之计!”太子闻言,知回得迟了,连累了母后,心下甚是惶惶。遂向郑才与士荣道:“今已连累母后,不能复累了二位恩师。如今东宫是回不得了,不如肉袒负荆,自往慈云宫请罪,父皇或可见赦,也未可知。”郑才便道:“殿下说哪里话?今日出游,乃是末将指引的所在,理应与殿下同甘共苦!”士荣亦道:“老臣亦忝为殿下之师,殿下受罚,为师自有管教不严之责,自该同罪!”说犹未了,只见太子太傅郭春飞奔而来,见了众人亦不暇施礼,便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圣上方才下令,遣二十名侍卫各骑快马,欲出东昌门寻殿下。立时便至也!”言未毕,果闻马踏銮铃响已近,众人尽皆大惊!太子与士荣同乘一马,郑才与郭春同乘一马,拨转马头,径望北辰门而来。

    却说众人乘马从北辰门而入,守门将士见是太子与三师,也不敢多问,即便放行。太子与三师至一僻静处,各袒一臂,背上缚了荆棘。牵着马,一步一捱的赶往慈云宫。到得宫外,守门侍卫见太子与三师这般形容,俱各大惊,忙入内通报。须臾,传出御旨,命众人晋见。太子四人遂即入宫,只见国王狞眉怒目端坐椅上、善胜皇后面现惶恐侍立在侧。太子心知不好,当即匐伏在地,口称:“父皇恕罪!”身后三师亦拜倒在地。国王一拍桌案,大喝道:“玄儿,你前番私出宫外,父皇念你有功,并未责罚。不想你如今变本加厉,并不将父皇之言着在意里,竟出百里之外,情实难容!你以为自来负荆请罪,父皇便能饶你?今日若不惩戒,日后必然再犯!”便呼门外武士来拿太子。三师见国王怒起,唯恐太子被罚,乃纷纷恳请道:“陛下息怒!殿下已然知错,自来领罪,亦是真心。请免其责罚,望陛下三思!”国王哪里肯听,喝令武士来提太子。几个武士不敢违命,径直入来拿人。太子见状,知父皇怒极,哪敢则声?郑才见事不谐,忙奏道:“陛下,此次出游乃末将主意,行程亦是末将主张。以此殿下罪小,末将罪大。况末将身为太子太保,自有管教不严之责。请陛下宽恕殿下,责罚末将可也!”郭春与士荣亦道:“我等身为太子三师,理应代殿下受罚!只请陛下宽恕殿下!”国王并不为意,皇后见武士闯入来,唯恐太子当真受此皮肉之苦,心下不忍,乃亦跪倒恳求道:“陛下且念臣妾怀胎三载之苦,饶恕玄儿!陛下只有此一脉骨血,岂忍见罪?若陛下当真要责罚,臣妾有知情不报之罪,又有为母不教之责,情愿代罚!”言犹未了,早泪如雨下!众武士见皇后娘娘下泪,俱面面相觑,一时间不便动手,立在当地。

    话说国王虽则盛怒,然亦不是铁石心肠。其实见太子与三师负荆而来,心下已然微动。后见三师与皇后纷纷求情,怎不心转?及见皇后泪下,只得命武士退去,赦免太子之罪。遂将皇后扶起,以好言劝慰。国王又命太子与三师去了背上荆棘,各将衣穿好,皇后方才喜动颜开。国王唤过太子,正色道:“玄儿,今日三师与母后为你求情,父皇虽赦了你,你却要起一誓,从今后不可瞒了父皇私出宫外方可!”太子知避不过,只得说誓道:“从今后,决不瞒了父皇私出宫外。如有违誓,玄儿情愿受罚,绝无怨言!此情天地可鉴!”国王闻言,方才含笑点头。命左右至东宫,将先前遣去的侍卫撤去。又命将那出东昌门的二十名侍卫寻回。皇后与三师亦松了一口气。三师遂即告退,各归府第,不提。

    单说太子牵马回东宫,一时惫懒,脱了外衣,便要去睡。只闻得一股幽香袭来,太子看时,原来是日间香娘所赠的香囊露将出来。便将香囊捧在手里,心中登时一阵欢愉,回想起香娘俏容与笑靥,以及诸般神态,不禁呆了半晌。心下道:“如何能复见香娘一面,此生足矣!叵耐已向父皇起誓,再不出宫。想来此生绝无见面之日了!”嗟叹良久。遂手握香囊上床,闻着幽香,沉沉睡去。

    看官,太子此时已然十五岁,情窦已开。虽是少年心性,转身忘事,却对香娘钟情,始终念念不忘。情知不能亲身去见,只有望着香囊兴叹而已。因时常在东宫自饮,借酒浇愁。三师亦常来相陪酌饮,见太子闷闷不乐,遂动问之。终是儿女之情,太子怎生启齿?三师也无可奈何,只道他不得出游,心中烦闷而已。只有郑才心中颇知太子情由,然亦无计可施,终不把来说破。虽是如此,太子心灵机巧,怎不知自患了单相思,徒思枉然?遂将那痴心收起,专心与三师精研文武韬略,日有进境。看官,自古最难医治之病症,莫过于相思病。此病乃是心病,却又非寻常之心病,凡药医不得,须是心中相思之人现身方可。太子因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不免灯下神伤。

    话休絮烦,如此忽忽过了月余。国王见太子年已十五,兼又勤奋,却时常心不在焉。却料是久困宫中,心生烦闷所致。国王遂思想出一个计较来,可使太子定心。

    毕竟不知是甚计较,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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