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
有风有月有朗星。
夜色凄迷却很迷人,柔嫩的就像情人的唇。
乳白色的月光泻了一地,照在一个人的脸上,一张无奈和纠缠的脸。
楚天阔就这样一个人在斜坡上躺着,抬头望着浩瀚的苍穹如盖,脸颊边轻轻的晚风拂来,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慵懒,四周很静,静的几乎可以听的见草丛里的小虫子扑打的声音。
一柄刀斜插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古铜色的刀柄,古铜色的刀身,这刀不仅不钝而且锋利的要命,已经有七十三名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死在了这柄刀下。
这把刀已经跟了楚天阔十年。
楚天阔喜欢听刀锋划过对手脖子的声音,那种金属和骨头摩擦的声音,血流如注的声音,每当有一个对手倒下的时候他总是会用衣袖轻轻拭去刀锋上的血,然后深深的吸一口气,静静的体会那种心跳渐渐停止和似有似无的呼吸声,这种声音他不仅觉得好听,简直是好听极了。
江湖中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鬼血狂刀”楚天阔,就算不知道楚天阔,也没有人能忘记他那把刀,一把杀人饮血的刀。
每次杀人前和杀人后他总是会来到这里,一个人静静的躺下来抬头看着静静的夜空然后吹吹微风,一颗沸腾的心才会慢慢的静下来。
这样的习惯一留就是十年。
这十年来他总是一直在想自己杀的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脑中一直有一个疑问,自己自己做了这么多,杀了这么多人究竟为了什么?为了钱么?当杀了武林盟主百胜拳王李铁铮的时候他得到的佣金已经够他逍遥的过一辈子。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为此他断了四根肋骨,差点命丧当场,但是他却活了下来,从那一刻起,他成了一个杀手。
一个没有情感的只会挥舞着狂刀的杀手,不管对手对自己有恩有仇,只要有人要他杀人,他总是手起刀落,一刀毙命。
他是佣金最多的一个杀手但是也是最少的杀手,甚至他可以分文不取,要得只是雇主的一句话。
为了情么?
楚天阔从小就是孤儿,甚至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从三岁开始他就开始一个人流浪,一个人闯荡。
为了爱么?
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一个并不算漂亮的女人,但是每一个男人见了她一眼就没办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柔嫩的腰肢,白皙的皮肤,坚实的大腿,挺拔的胸脯,柔美的脸,这是她作为女人的资本也是她套住男人的本钱。
下到贩夫走卒,上到武林豪侠,见过她的男人无一不对她垂涎三尺。
她对这样的感觉表示很满意,她喜欢看到男人看她时那种贪婪的眼神,更喜欢看男人们为了她厮杀时涓涓流的血。
她说得话楚天阔从来没有拒绝过,因为楚天阔根本就无法拒绝,虽然他知道她只是在利用自己,可是就是身不由己,忍不住为了她去拼杀。
这就是男人对女人天生的软弱么?
就在三个时辰前,楚天阔杀了雾柳山庄的主人史大善人,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
当刀锋划过史大善人的脖子,史大善人的眼珠突出,表情低颓,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当他的血开始喷溅的时候,楚天阔突然失去了一种感觉。
一种杀人后的快感,当他闭上眼睛想要尝试静静体味这种死亡慢慢逼近的乐趣时,突然已忍不住呕吐。
难道他杀错了人么?他不该杀么?自己做错了么?
史大善人临死前牙齿直咬,恨恨的道:“我看不起你这个刽子手的走狗。”
刽子手的走狗!
这就是自己做了十年杀手所换来的对自己的定义么?
想到这里,楚天阔又是几乎忍不住呕吐。
现在她让他再杀一个人,没有其他的理由,只是纯粹的杀人。
楚天阔根本无法拒绝。
然后就这样一个人在月光下静静的想着。
黎明将近,月光淡如水。
楚天阔突然站起身来,拿起了那把杀人的刀。
他已经决定去杀人,去杀最后一个人,杀完之后就封刀归隐,尽管他还不到三十岁。
“白衣剑客”叶知秋。
一把剑就像孤鸿一叶,对手却似暮秋残花般凋零。
叶知秋是他的对手,叶知秋也是一个杀手,杀的人并不比楚天阔少,已经有至少八十六个江湖豪客被叶知秋的长剑一剑刺穿了喉咙。
楚天阔当然知道他的对手是叶知秋,说实话,他并没有胜叶知秋的把握,就连一成都没有,但是他必须去,因为他已经答应了她,没有一个杀手可以违背自己的誓言,即使被杀死也是别无选择,因为杀手本就没有的选择。
现在他居然又慢慢的坐下来,然后用衣袖慢慢的的擦拭着刀身和刀柄,他擦的很慢,因为他怕今后没有机会,所以他很珍惜现在的一点点时间,毕竟这把刀已经跟了他十年。
“叶知秋黄昏会出现在野马坡。”这是她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战非去不可么?
楚天阔开始怀疑自己,因为他也只是听过叶知秋的名字,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面都没有见过的人又怎么会下的去手?
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她?
天已经大亮,楚天阔不再想,因为他已经站起身,他心里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
野马坡并没有坡,只有一个废旧的亭子,四周野山寂寂,落木森森。
临近中午楚天阔已经来到了这里,观察着这里的每一寸地方,每一片树叶。
楚天阔细细的走着,绕着亭子一步一步的走着。
高手决斗的成败只在一瞬间,所以就连半点都马虎不得,一直到夕阳西下,却保没有一丝的疏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来了一个人背着夕阳而来,一身白衣如雪,欣长的身子笔直的挺立着,腰边斜挎着一把长剑。
古铜色的剑鞘,古铜色的剑柄。
楚天阔已经猜到了他就是“白衣剑客”叶知秋,却并没有起身,只是斜着眼看着叶知秋。
他突然感到了一丝寒意,尽管夕阳依旧似火,一个发自足底的寒意直逼向胸口,因为他已经心里知道这一战他胜不了。
楚天阔站起来就面迎着夕阳,阳光耀眼,直刺进他的眼睛里,所以他已经优势尽失。
楚天阔淡淡的叹了口气,却并没有站起来。
叶知秋看到了那把古铜色的刀然后又看看楚天阔,长叹一声道:“你已来了。”
楚天阔低下头去看看身边的刀然后又看看叶知秋,然后才慢慢的道:“你来了。”
叶知秋道:“你知道我会来?”
楚天阔道:“我不知道?”
叶知秋突然长叹一声道:“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楚天阔奇道:“知道什么?”
叶知秋不再说话,然后转身慢慢的走了几步才转过身来,这才道:“拿起你的刀。”
楚天阔缓缓站了起来,握住了那把古铜色的刀。
夕阳下刀身闪烁着耀眼的金黄色。
叶知秋忍不住道:“好一把杀人的刀。”
楚天阔抬头看着叶知秋,然后慢慢的道:“拔你的剑。”
“仓郎”一声,声作龙吟,剑已出鞘,同样的古铜色的剑身在夕阳下耀眼作金色。
楚天阔忍不住道:“好一把杀人的剑。”
叶知秋道:“我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那个人不会是你。”
楚天阔无奈的笑笑道:“我不会死。”
暖暖的风轻轻吹着,草叶轻轻摇摆,衰败的亭子依旧挺立着,孤立的诉说着什么。
叶知秋的长剑已出手,长剑破空,夹带风声,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剑的速度,在叶知秋刺出的那一刹那,楚天阔的刀已经扬起。
叶知秋的剑从来没有刺空过,这一次是不是最后一次?
楚天阔的刀从来没有挥空过,这一次是不是最后一次?
紫衣姑的嘴角微微扬起,淡淡的笑着,琥珀色的酒杯里装着上好的葡萄酒,紫衣姑轻轻的端起酒杯,然后轻轻的呷了一口,然后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
夕阳西下,人在夕阳下。
紫衣姑并不算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甚至不能算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是她可以让每一个接触她的男人沉醉到不可自拔,让每一个男人都魂不守舍。
楚天阔是,叶知秋也是。
一个可以征服最强大的男人的心的女人岂非就是最漂亮的女人?
紫衣姑心里这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现在他们是不是都已经死了?明天我可就是雾柳山庄的少夫人了,没有人可以阻挡我做雾柳山庄的主人。
女人很可怕,更何况是有野心的女人?
紫衣姑突然想起了叶知秋。
他本是一个英俊伟岸的男人,却始终躲不开紫衣姑的温柔一笑。
七月十五那晚有风有月有诗有花。
紫衣姑就躺在叶知秋的怀里,叶知秋几乎已经按捺不住却强自撑持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古铜长剑,一身白衣如雪,却几乎开始颤抖起来。
紫衣姑突然脱开叶知秋的怀抱然后一声冷笑道:“你想杀我?”
叶知秋的牙齿紧咬,他已经七年没有这样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紫衣姑又笑道:“我知道你下不了手,因为你爱我,因为我已经偷走了你的心。”
叶知秋终于一声长叹,然后呆立着不再说话。
紫衣姑突然脸上显出一股不曾有的严肃面容,一字字道:“我明天就要做雾柳山庄的少主人了,所以我不允许有任何的差错。”
叶知秋无力的道:“我知道。”
紫衣姑突然像鱼一样又滑进了叶知秋的怀里,然后痴痴笑道:“但是有一个人并不想让我当这个少主人,所以我要你帮我杀了他。”
叶知秋似乎已无力推开他,却道:“谁?”
紫衣姑一本正经的一字字道:“楚天阔。”
叶知秋道:“他为什么要阻止你当雾柳山庄的少夫人?”
紫衣姑一脸满足的道:“因为他爱我,他不想让我嫁给别人,为此他甚至杀了雾柳山庄的史大善人,我真怕他会杀了我未来的夫婿‘万金王’史鹏举。”
叶知秋只有苦笑,因为他已经无话可说,所以只是“哦”了一声。
紫衣姑又道:“爱一个人是不是要放手,让她去追寻最好的幸福?”
叶知秋又是一声苦笑。
紫衣姑又道:“你该不会也像他那样吧?我知道你爱我,但是我想追求我自己的幸福,你会祝福我吧?”
叶知秋的心在滴血。
紫衣姑似乎并不理会叶知秋脸上痛苦的表情,继续道:“所以我想让你帮我杀了他,你会按我说的做吧?”
叶知秋突然站起身来,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着,手里提着剑,他已准备走了,他已不想再和紫衣姑有任何的关系。
有时候逃避未尝不是一件很坏的事,至少可以让人暂时的忘却了痛苦。
“楚天阔今晚子时会出现在野马坡。”这时紫衣姑说的最后一句话。
话已尽,叶知秋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她知道他回去,因为她有这个把握。
楚天阔现在和叶知秋双双斜躺在亭子旁,叶知秋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的红透,楚天阔身上的几道伤口正在涓涓的流着血。
楚天阔叹了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等你?”
叶知秋道:“你怎么知道会来这里?”
楚天阔常呼一口气道:“因为有人让我杀了你。”
叶知秋若有所思的道:“一个女人?”
楚天阔道:“嗯。”
叶知秋道:“她让你杀我你就杀我么?”
楚天阔道:“嗯。”
叶知秋道:“你爱她?”
楚天阔淡淡的瞧着落下去的夕阳,然后才慢慢的道:“我不知道,但是只要是她说的,我就会去做。”
叶知秋长叹一口气道:“所以你来了。”
楚天阔道:“所以我来了。”然后又道:“你呢?”
叶知秋道:“一个女人叫我杀了你。”
楚天阔问道:“所以你来了?”
叶知秋道:“所以我来了。”
楚天阔道:“你爱她?”
叶知秋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是她的事,我就算赴汤蹈火,我也愿意去。”
楚天阔长叹一口气然后道:“天底下除了紫衣姑之外还有谁能够让白衣剑客亲自出马的?”
叶知秋也道:“天底下除了紫衣姑还有谁能够请的动鬼血狂刀的?”
楚天阔突然道:“听说她明天就要嫁给‘万金王’史鹏举做老婆了。”
叶知秋长叹一声道:“我知道,而且我知道她现在一定以为我和你都死了,这样他就可以顺顺利利的做她的少主人了。”
楚天阔道:“我知道。”
叶知秋道:“所以你并不打算去找她算账?”
楚天阔道:“在她面前我已经不是我了。”
叶知秋道:“我知道。”
楚天阔道:“其实我知道她让我杀你,而且也早就知道她也要你杀我。”
叶知秋又道:“我知道。”
楚天阔道:“我虽然知道却依旧会答应她,因为杀手本就无情。”
叶知秋道:“是啊,杀手本就无情,只要她开心就好,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楚天阔突然看着叶知秋一字字的道:“你的剑下是不是从来没有一个活口?”
叶知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是的。”然后又问道:“你的刀下是不是从来没有一个活口。”
楚天阔长叹一口气道:“是的。”
夕阳西下,人在夕阳下,阳光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紫衣姑手里依旧拿着琥珀色的酒杯,依旧淡淡的笑着,身体却早已冰冷。
万金王已经从屋外走了进来,看着紫衣姑的尸体,然后淡淡的一笑,然后坐了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淡淡的低语道:“没有人可以杀得了白衣剑客和鬼血狂刀,只有你紫衣姑。”然后又道:“没有人可以杀得了你紫衣姑,只有我。”
清清的烛光下又是谁的泪水在翻涌?
谁才是雾柳山庄最后的主人?
万金王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突然眼中闪出一丝痛楚,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雾柳山庄庄主史大善人的死突然让这位少主人想到了很多事,一夜之间他突然成熟了许多,人生本就不该只有爱情。
紫衣姑真得爱的是自己还是整个雾柳山庄?万金王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突然想起了昨夜当“鬼血狂刀”楚天阔的刀锋划过自己的爹爹的脖子时,自己那种扼住自己喉咙对生命的嘶吼和呐喊。
他并没有冲出去,因为他知道江湖中几乎没有一个人可以抵挡的了楚天阔逼人的刀锋,自己贸然冲出去只是徒增一具腐烂的尸体而已。
所以他要报仇,也许江湖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接得住楚天阔致命的一刀,如果有,那个人一定就是“白衣剑客”叶知秋。
所以当叶知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背后时他并没有感到惊讶反而很感激。
江湖中已经几乎没有人可以请的动叶知秋去帮自己杀人,如果有那一定就是紫衣姑。
巧合的是紫衣姑明天就会是自己的新娘,而自己又恰好是雾柳山庄的少主人。
万金王问叶知秋:“如果我让你去杀了楚天阔,你去不去?”
叶知秋眼中闪过一丝躲闪,并没有说话。
万金王又道:“如果我让紫衣姑对你说让你去杀了楚天阔,你去不去?你知道我可以做到,因为我明天就会是她的丈夫。”
叶知秋惨然道:“我知道。”
紫衣姑当然不会怀疑万金王奖赏给她的美酒,因为她觉得她已经征服了这个男人,她有这个自信。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不再会变的有自信,有时候过度的自信就是一种自负了。
万金王突然眼中溢出了泪。
也许明天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