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之后,落叶萧萧,风愈凉,天愈寒。当暮色四合,山野之间便挤出一片浓郁的雾气,更衬得天地之间苍茫萧索,漠漠的轻寒夹在晚风的缝隙里,悄悄钻进了窗子。
百无聊赖之际,朋友推荐我看金庸先生写的《袁崇焕评传》。却不想看完之后心中不胜唏嘘,我望着中天的明月,满是说不出的慨然。
金庸先生这篇《评传》的主要创见,是认为崇祯之所以杀袁崇焕,根本原因并不是由于中了皇太极的反间计,而是在于这两个人性格的冲突。
对此,我亦深以为然。
从小喜欢看史书,所以我有很强的历史感。然而究竟什么是历史感?
佛家讲无常。世间山河大地及一切有为之法,迁流无暂停,终将变异,皆悉无常。也就是说一切事物皆由因缘所生,又由于因缘会变异而终将灭坏。这和日本文化中的“物哀”很是相似。
一切终将暗淡,这就是历史感。
在史书里,一个人从巅峰走向没落,其实不过几页纸的功夫。多少风流,多少辉煌,都在一瞬间被雨打风吹去。
历史的潮汐不住的翻涌,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这海上的一叶扁舟,兴衰,荣辱,不过是时势使然,而我们能做主的部分其实很渺小,但就是这渺小的部分却足够决定我们的一生。
史书看多了,你就会发现,不管帝王也好,英雄也罢,他们所遇的很多挫折,其实都是自作自受。
因为性格。
我又想起“初唐四杰”中最闪耀的王勃。天赋异禀,未冠而仕的他若不是恃才傲物,无所顾忌,又怎会因一篇《檄英王鸡》而惹得唐高宗龙颜大怒,从而前路坎坷,至死方休。还有苏轼,若不是身怀文人的感性桀骜,不懂得和光同尘,又怎会迎来一生的低潮——乌台诗案。
李白一生狂放嗜酒,因他狂放,遂敢教贵妃磨墨,敢教力士脱靴,风光的背后却又祸根深种;因他嗜酒,所以最终也因酒醉而溺亡……
可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性格缺陷,才使得他们散发出震铄古今的光芒。
假想一下,如果王勃提早八年来到滕王阁,能够写出著名的《滕王阁序》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没有足够的人生经历,便只能在词藻上做文章,只有真正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才能在思想内容上抒发自己独到的感怀。
经历了《檄英王鸡》而引来的低潮,再看《滕王阁序》,不免发现里面多了几分世故,多了几分圆滑。
王勃再也不能像少时的自己那样激扬文字,洒脱自如。固然在写景时仍能写出“潦水净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的凄美秋色,以及“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壮阔寂寥。但在写自己的时候却要谦称“童子何知,躬逢胜饯”,再也没有写斗鸡时“昂首而来,绝胜鹤立”的威风凛凛。“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每次读到这一句时都如鲠在喉,说不出的心酸。
庄子有云: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所以他在顾影自怜之后,仍写出了“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坚持。
王勃终究是成长了。
苏轼也正因经历了乌台诗案,开始对儒家的出仕济世产生怀疑,开始偏向佛道之言。由此,才完成了苏轼到苏东坡的完美蜕变。而李白,若不是如此狂放不羁的性格,又怎能不落窠臼,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又怎能秀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光阴的潮汐来了又去,有多少的英雄无可奈何的落去。我常常在想,若是时光倒流,他们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局?
然而历史不能假设,就算时光倒流,我想该犯的错误还是一样会犯,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可若是硬要改变性格呢?
我只想说,回不去的时间,求不来的蜕变。挫折又何尝不是一种机缘,而任何一个机缘都有可能把自己推向另一个高峰。
你有什么样的性格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遇到什么样的际遇。既然挫折无可避免,那就不如豁然去面对。
不必强求自己去按照世俗的标准改变性子,因为只有活出自己样子的人才光芒万丈。
但是,我们必须先找到自己,找到那个无所畏惧的自己,找到拥有赤子之心的自己,找到那个有所坚持的自己,才能在庸庸碌碌的人群中与众不同。
纵然做不成一天一地的豪杰,至少我们能照亮自己的人生。
纵然一切终将暗淡,但我们自己就是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