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你的四周,你可能很难想象有这么一个人:七十多岁了,还挤在学生宿舍里,没有与亲朋好友往来,每天晚上把花白的胡子染黑,背着一个重重的双肩包出门,早上回来,白天睡觉,下午洗漱打扮,一日三餐吃着加香蕉片的麦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是,在刘瑜《送你一颗子弹》的文集中一篇题为“自然”的短文里,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着。他叫斯蒂夫,一个美国老头儿。
作为原住民,斯蒂夫在学校买他居住的那栋楼时选择不搬走,和学生们一住就是十年。在他那套约为50平方米的居室里,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地板、桌子、沙发上到处散乱着自1960年代以来他搜集的已经布满灰尘的报纸和海报。刘瑜说,这个老人平日里“逢人就拽住不放喋喋不休……神经质,典型的偏执症患者,爱讲话,偏偏又没人讲话。” 一次,当刘瑜听他讲述他心脏出了问题的时候,才注意到住在学生公寓里的这个老头儿“其实老多了,以前还健步如飞什么的,现在却开始表情迟滞,身形萎缩”,并由此“很担心他会暴毙在房间里,但没人知道,直到尸味传出……”对于这样一位被大家视为神经质、典型的偏执症患者的疯老头儿,刘瑜感到“他已经死了,已经开始糜烂了。只是生活在以倒叙的方式回放自己而已。”
刘瑜没有告诉我们,年轻时的斯蒂夫是怎么样一个人,也没有介绍他的家庭背景、受教育状况和工作经历,当然更没有记录这位斯蒂夫是有兄弟姐妹还是独子,他是在单亲家里长大的还是由双亲养育成人的?他父母是以什么为生?家庭对他的成长有什么影响?他结过婚吗?他接受过什么样的教育,从事过什么样的工作?他之所以成为今天的这个样子,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等等等等,这些关乎一个人的基本生活资讯我们知之甚少。
然而,按照一般的常识,我们想象得出,斯蒂夫这个老头儿年轻的时候应该和我们一样,是在父母或爷爷奶奶或其他什么人的抚养下长大成人的,有过一定的教育背景(他常年搜集报纸和海报),虽然现在一事无成,但年轻时,他热爱生活(每天晚上把花白的胡子染黑,下午洗漱打扮),肯定有过自己的追求,也一定为之奋斗过。在他的一生中,应该有过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笑,第一次哭,第一次爱,第一次远行,第一次努力后的喜悦和振奋,第一次失败时的沮丧和彷徨……然而,无论有多少个第一,他的结局就同大多数的你我他她一样,或受制于天赋条件的局限,或迫于客观现实的围困,从年轻时的“健步如飞”,慢慢演变为“表情迟滞”,然后,朝九晚五的时光,最终将他打磨成一个“只是生活在以倒叙的方式回放自己”的孤独老头儿,等待着死神的到来。这当真是一个人“自然”的一生吗?是否也暗示着每天在朝九晚五人生路上奔波的你我他她N年之后的“自然”结局呢?
说到“自然”,刘瑜在文中写到,“朝九晚五的生活不自然!每天早上,挣扎着起床,衣冠楚楚地赶到一个格子间里,从事着和“意义”有着无限曲折因而无限微弱联系的工作,然后和一群陌生人挤在罐头车厢里,汗流浃背地回家。回家之后累得只剩下力气吃饭睡觉了。这不自然!”
在我看来,作为一个人来说,无论是经商还是从政,是给他人打工还是自己做老板,无论是脑力工作还是体力劳动,总之,不管你每天忙着什么、在哪里忙着,其实在本质上,我们都是以各种各样朝九晚五的方式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每个人都是斯蒂夫,“除了上学考试工作结婚生小孩,似乎也没有出路。”如果这不是我们自然的一生,什么才是“自然”的一生呢?“自然的生活”应当是个什么样呢?
刘瑜给出的答案是:人一辈子的奋斗,就是为了挣脱这丧心病狂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