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凉爽的树荫下,阮老七,这个行走江湖多年的乞丐,怀揣着多年来为他发家致富,但唯一一次被发现的秘密,常年盘踞在这所大学附近人潮如流的天桥上的一隅,慈眉善目地盯着眼前飘过的人群,期待面前的铁碗里盛满银光闪闪的钱币。
等待着一天的幸福收工。
阮老七身材瘦弱却很结实,粗糙的皮肤上布满了岁月打磨的痕迹,整个看起来像是一块风干过的熏肉。他早年头发就已变得稀疏,现在只剩下光溜溜的发亮的头顶。身上常年披着一件灰色的麻布上衣,铺满了灰尘。他就这样靠着天桥一边的栏杆,坐在天桥的地板上。如果行人从天桥两边的楼梯上走上来,会看到这样一位断了半只腿的老人卧在地上,旁边放着一只同样布满灰尘的录音机,面前放着一只铁碗,可怜兮兮地向过往的行人送去温暖的笑容。
“离家的孩子夜里又难眠,想起了远方的爹娘泪流满面……”阮老气的录音机又放起了三天轮一遍的歌曲,对于选歌他总是很有经验,尽量选择那些能够煽动人心、催人泪下的歌调,而且录音机的声音不能太大,要让路人在未踏上天桥的楼梯之前,就能将歌曲所传达的情感深入人心。等到他们走上来看到了这位可怜的断腿的老头之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代表他们心意的捐赠。
阮老七对自己在江湖中的行走绝招深感自信。
那只碗口很大却泛着铁锈的铁碗总是能够在一天的收工时分,证明着阮老七对自己的自信是一种绝对的正确。
每天开始行乞前,阮老七总是会让铁碗里先躺着一张张揉碎的十块钱纸币。这样当路人欲将打开她们的钱包时都会先将目光送到老头面前的那只碗里。路人一看到之前的好心人给的都是十元,也就不太好意思只给一块钱了。况且一元钱也不大能完全表明自己的善意,而十元钱则足以证明我今天行了一件大大的好事。递上十块钱,好心人心满意足的走了。目送着这些个衣着光鲜靓丽的俊男靓女,阮老七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但阮老七这种绝对的自信背后,也暗藏着一个天大的危机。在他那瞟向路人的目光之余,总是会时刻注意着穿着黑色衣服的幽灵们会向自己靠近。那些一年之前揭露了他从未透露过的秘密的幽灵,总是会在深夜的梦中走向他的内心,吓得他胆战心惊。
幽灵总是在你不喜欢的时刻,来到你的身边。
“阮大爷,真是好久不见啊!”恍如隔世般的熟悉的声音从拥挤的人流中,飘入了阮老七的耳朵里。
阮老七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来发现四个身穿黑色衣服、头戴黑色边帽的男子站在他的录音机旁。他们人手拿着一只黑色的铁棍,双腿叉开、双臂环抱着,面露冷漠的笑容,面对着这个躺在地上,手无寸铁的瘦老头。
在这样一个人流如织的周末夜晚,阮老七顿时心里一阵惊慌。一年之前所经历过的颤栗重新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他瘦弱的额头顿时爬满了细密的汗珠。
“不要坐在地上了,你站起来,站起来呀!”其中一个类似头头的黑色衣服朝着阮老七大声呵斥起来,并且拿着他手中那根粗壮的铁棍向老头伸过去。他响亮有力的训斥和欲将施暴的动作引起了天桥上众多路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凑过来围观,想看看这些黑色衣服的男人们将要怎么对付一个瘦弱的老头儿。
人群中,一个提着蔬菜的好心大妈凑过来对刚呵斥的黑制服说:“小伙子,他都断了半只腿,你叫他怎么站起来嘛?”围观的观众纷纷点头附和着,向躺在栏杆上断了半条腿的阮老七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同时对这些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们表达了怨恨的眼神。
“大妈,我今天就让您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断了半条腿。”黑衣服男人的头头歪着头,朝着大妈,也朝着围观的人群说道。
“阮老七,是你自己主动站起来,还是要我们帮忙呢?”黑衣服的头头说着,双手交叉在背后,踏着沉重的靴子,步步逼近阮老七的断腿。
“他就是个蹶子,在这里躺着大半年了,你们也太欺负人了!”一声年轻、清脆的女声从人群外响起来,一个大眼睛的背着双肩包的女学生蓦然出现在黑衣服男人面前。脸上因为愤怒而涨的满脸通红。
“小姑娘,我知道你们是善良的,可是如果有手有脚的正常人还要靠出卖尊严来行骗,那你们的善良是不是就被欺骗了呢?“黑衣服的头头很有耐心地解答。
周末原本喧嚣而浮躁的夜晚,在这一方天桥上显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骚动的围观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了阮老七那只断腿,对黑衣服头头的话将信将疑。
人们都在等待着一个他们想知道的真相。
一年前在另外一所高中学校的校门口所经历过的痛楚,又重新回到了阮老七的记忆中。他感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许许多多双期待的目光,像北方深夜里草原上的狼眼,带着焦灼、渴望地盯着他的断腿。
他知道此刻他没有别的退路了。他若是自己不站起来,这几个结实的小伙子也会让他自己暴露。
他将自己弯折已久的左脚,从老伴手缝的宽大的裤腿里伸出来,慢悠悠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