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飞速发展的时代,鸭子这个名字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词,想必是没有人掂记的。因为家家户户都买得起吃得上,自然就不珍贵,也只有想吃时人们才想起它,一旦人们想起它,鸭子就得为此而殉命。这是鸭子的悲衰,同时是人们的口福。
而有一群鸭子一直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被遗忘。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人们穷得丁当响的年代,记忆中的家和全村社员的家一样贫穷。
我记事时,家里就养有十六七只鸭子,是会产蛋的母水鸭子。
每天天刚刚亮,爷爷就把院子的门打开。那时的院子是岭南特有的三间二廊大屋中的大厅,奶奶常常跟我说,日本鬼子在我们家投了一枚炸弹,把我家的大厅炸塌了,当时爷爷在里面,奶奶说:“没了!没了!”“我在这!”在一堆烂瓦渣中传来爷爷疲弱的声音。每次奶奶说起这件事,脸上隐约露出一丝欢慰的笑,她在庆幸他居然还活着。大厅没了就变成了院子,大大的院子就养起了鸭子。
院子的门口正对着天井,两边的廊头连着天井,外表看还是一间三间二廊大屋,大厅变成烂院子后。鸭子进出都得穿过廊头,每天早上鸭子大摇大摆的穿堂入室而出,傍晚时分又穿过廊头而回院子,从不在廊头和天井处落下一滩尿或屎,只抖落一二根羽毛。
家里人从这边廊头到那边廊头,院门是必经的了,即使经过无数次,鸭子都是很安静的,一旦你站在院门口,鸭子们就兴奋了,立即嘎嘎嘎的响声不断,在远处墙根下的鸭子摆弄它那妸娜的身姿,珊珊地向院门口走来,向上向你伸长长长的脖子,嘴里嘎嘎嘎的叫着,像在向我们打招呼又像在说它肚子饿了,我总喜欢这样看着他们,然后去拿一些菜叶站在叠起的青砖上扔给它们吃,嘎嘎嘎叫的声音立即就止了,有些在远处爱理不理的看见了,拍打着展开翅膀飞奔过来,这个样子的鸭子是最好看的。
那个年代养鸭子付不起成本,也没有成本可付,有时候哥哥放学后到小溪小河摸各种螺,回到家里就把螺砸烂,然后扔到鸭盆里,这就是鸭们最营养的伙食,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是把鸭子放出去让它们到水塘找吃的。
我家门前有几口水塘,水塘里养有鱼,鸭子每天早上从我家出来后列着队,揺动着身子,摆动着尾巴,向水塘的埠级走去,我现在想起来很是好奇,那时的鸭们都知道有埠级,而且每次都是从埠级下水里又从埠级上岸上,没有一次是例外的。
这群鸭子通常结伴在水塘的边上,草丛中觅食,把头探进水里,找小鱼小虾吃,像巡逻的士兵,在这个水塘找了一圈后,它们会从水塘的埠级走上来又从埠级走向下一个水塘,从这点上鸭子真的是聪明的游客、觅食者,这三口水塘是它们欢乐的天地。
鸭子通常在早上最勤劳,忙碌一二个小时后,肚子有了食物没那么饥饿,然后就开始嬉戏玩耍了,展开宽大的翅膀拍打着水面,脚在水面飞快地行走,有时跳跃,有时钻进水里,让你找不到,有时十几只同时玩耍,场面像是一个剧场,在上演一场精美绝伦的鸭子舞,玩累了停下来歇会,然后喜欢干嘛的各自干嘛去,鸭子就是这样自娱自乐的享受着时光。
中午,鸭子也要睡午觉,通常浮在水面停在人们抓不到的地方或在果树下、树荫下,把头钻进腋下,翅膀盖着,通常睡的时间不长,即使睡着警觉性也很高的,只要水面或附近有声响,鸭子立即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帘一动一动的张合。一旦发现不对劲,就高喊以引起同伴的注意,并同时拍打着翅膀在水面上飞走,如果在陆地则纷纷跳进水里,最后都能化险为夷。
傍晚时分,鸭们都知道要回家,围在一起低低的嘎嘎嘎并交头接耳的,像是在商量事情。没多久一队鸭子就沿着早上的路线,同样是以优雅、美观、妸娜的列着队回家里来。
有时候家里的门虚掩着,或关着,鸭们进不了家,就在门口议论交谈开,伸长脖子,张开嘴巴叽叽嘎嘎的叫个不停,脖子是伸直了又弯下,而且交头接耳的,嘴巴碎碎的说着我们人类不懂的话,它们的烦燥就表露无遗,情绪也是最高涨的。喧闹了一会,也就是遣责了主人一会后,门并没有开,鸭们就在门口坐着,慢慢便回复了安静。
我家的鸭子是母鸭子,会下蛋的。我家大人也就是为这个而养的。鸭子通常在夜里下蛋。早上爷爷或是爸爸把鸭子放出去后,哥哥姐姐也去上学了,我就到烂院子里捡鸭蛋,这是我儿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很有满足感。
通常每天捡的数量不同,有时三四个,有时十个八个,最小一天只有一个二个,我满院子里找,烂竹萝,烂竹箕都要翻开来看,每个角落都去巡,然后兴高采烈的去告诉奶奶,今天捡了多少个鸭蛋,奶奶总是脸无表情的一如既往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嗯!我想她对鸭蛋这个词已经麻木了。
秋尽冬至这时,鸭们就不再产蛋,而是开始掉毛,掉毛的鸭子瘦得可忴,毛发七零八落的最难看了,像病鸭子。爷爷爸爸就减小放它们出去,下雨天基本都不放的。爸爸跟我说:鸭子换毛,来年春天长得肥肥胖胖,是为了产蛋做准备的。
我的童年是吃着蒸水蛋长大的,所以才有今天的健康身体。我谢谢我儿时的母鸭子们,它们为我们一家付出了全部,而没有回报。最大的回报是我直到现在还记住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