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17 华杉

世间最大的美德是分享，自己觉得好的，喜欢的，马上想着分享给大家，这就是王道。如果还有一个人没分享到，也要想想为什么，怎么能惠及所有人。如果还有一个人在挨饿，都是我的责任；如果有人在沟里，那是我把他推下去的！这就是王者的仁心。不过，分享对一些人来说是快乐，对另一些人来说，是割他的肉，分享一次就是剐一刀，对自己千刀万剐，他下不去手啊！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庄暴，是齐国大臣，他来见孟子，说：“我那天见了大王，大王跟我说他喜欢音乐，我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您说，这喜欢音乐，到底好不好呢？”是陶冶情操，好？还是消磨意志，不好呢？庄暴拿不准，来问孟子。

孟子说，好事！如果齐王能喜欢音乐，那齐国应该会搞得很不错了！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yue）之音，举疾首蹩頞（e）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畋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蹩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过了几天，孟子去见齐王，问到：“庄暴说，您跟他说您喜欢音乐，有这么回事吗？”

王变乎色，齐王脸色一变，一是不高兴，这庄暴，我跟你说的话，你怎么去跟孟老师说呢？二是不好意思：“哎呀，孟老师，我喜欢的，也不是高雅的古典音乐，不过是现在的流行歌曲罢了。”

这里先插一句，齐宣王是个厚道人，如果换了秦始皇，庄暴的脑袋就搬家了。秦始皇平时行踪绝对保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在哪里，谁说了他去哪儿都要处死，别说把他的话传出去。有一次他在梁山宫，在山上远远看见丞相的车马经过，嘀咕了一句：“丞相这排场也不小啊！”过几日再看见丞相的队伍，车马排场都减少了，他就知道身边有人给丞相传了话。查！谁说的？查不出来，这也难不住他，他把当时在场的人全杀了。

接着说齐宣王，他不好意思：“我品味不高，就是听点流行歌曲罢了。”

孟子说：“只要您喜欢音乐，齐国就能成为好国家！无论是现在的流行歌曲，还是古代的古典音乐，都是一样！”

齐宣王颇受鼓舞，说：“老师能把这道理教给我听听吗？”

孟子说：“您欣赏音乐的时候，是一个人欣赏快乐呢？还是和大家一起欣赏快乐呢？”

“当然是跟别人一起欣赏快乐些！”

“是与少数人一起欣赏快乐呢？还是与很多人一起欣赏更快乐呢？”

“还是人多更快乐！”

是啊，听古典音乐，最好是维也纳音乐厅新年音乐会；听流行歌曲，最好是鸟巢演唱会，总是大家一起更开心嘛！

孟子说：“那么，我就跟您汇报一下这听音乐和治国的关系吧！假如您在这儿奏乐，鸣钟击鼓，吹管奏籥——籥（yue），是一种类似笛的单管乐器——老百姓一听到您的音乐啊，就头痛！愁眉苦脸——頞，是鼻梁——鼻子都气歪了，说：‘我们大王这么喜欢音乐，他们家里载歌载舞，却为什么让我们苦到这个地步呢？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离散！’假使大王在这儿打猎，老百姓听到车马的声音，看见仪仗的华丽，又愁眉苦脸，气歪了鼻子：‘大王这么喜欢打猎，为什么让我们苦到这个地步呢？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离散！’这是什么原因啊？因为您只管自己快乐，没有与民同乐！您只管自己享受，没有和大家分享！

“反过来，假使您在这儿奏乐，老百姓一听到音乐声，全都眉开眼笑：‘咱们大王身体不错啊！还能唱歌跳舞呢！’您出门打猎，大家看见更高兴了：‘大王身强体壮啊！还能出门打猎呢！’这是为啥？因为您与民同乐，因为您与大家分享了！

“如果大王您能够和人民一起分享您的快乐，您就能得到人民的拥戴，您就可以王天下了！”

孟子讲的道理，太本质！太实在了！但是很多人，他就是做不到跟别人分享，因为他受不了别人分走了他的东西。什么叫分享呢，不是你们家开音乐会，让大家可以免票入场，那不叫分享，他饿着肚子，消受不了你那音乐。土地要分享，财富要分享，机会要公平，这才是同乐乐，众乐乐。所谓改革成果要惠及全民，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不说国家那么大，就说一个公司，如果老板在打高尔夫，员工却在加班。员工有两种心情，一种是——他整天逍遥，我们却苦逼在这儿给他卖命——这是因为员工没有分享到公司经营的成果。如果老板在打高尔夫，员工在加班，他却很高兴——老板身体不错啊，最近看来也没那么忙，能抽出时间休假了——这是老板跟大家分享了。

你是个坏东西，人人都希望你早死，换下一任，任何改变都是好的，因为不可能再坏了。你是个好领导，人们都希望你万寿无疆，千万别累着，多听音乐多打猎，把身体保护好！

儒家思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最基本的善意。而世间最大的美德，是分享，自己觉得好的，喜欢的，马上想着分享给大家，这就是王道。如果还有一个人没分享到，也要想想为什么，怎么能惠及所有人。如果天下还有一个人在挨饿，都是我的责任；如果还有一个人在沟里，那是我把他推下去的！这就是王者的仁心。

孟子跟齐宣王讲分享的快乐。不过，分享对一些人来说是快乐，对另一些人来说，是割他的肉，每分享一次，就是剐一刀，对自己千刀万剐，他下不去手啊！就像我们在《论语》里学过的“五美四恶”，四恶里面有一条“出纳之吝”，到了出纳，要拿出点钱来的时候，哎哟你看他那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这时候你如果问他要钱要命，就好像问他要杀要剐一样，他说你还是来一刀痛快吧！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