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无情应悔,有情难迟
文/谢吟风
天色渐渐转暗,金蝉儿又喂孟长风喝了一剂草药,他的情绪看起来明显稳定了下来,果真是神医,这药看起来十分有效,也许明天他就能恢复一点神志。
石柏谦刚才回来后跟她大吵一架,坚决反对她来照顾孟长风,酸言酸语说了好些话,金蝉儿权当身边是一团空气,他知道,师兄是想要把自己气走,免得自己跟他一起陷入危险,可是,联盟令出现了,那怪物一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金蝉儿突然想起叶禅上午说的话,这些怪物曾经是人,会不会,会不会就是十五年前那些失踪的人变得……蝉儿不敢想下去,急急忙忙就要出门找叶禅打听清楚。
此刻叶禅正在帮柳嫣把脉。
在房间里闷了多日,小夫妻有些后知后觉,今天听人说起,才猛然得知,原来这药公子叶禅便是他们千辛万苦想要寻找的神医!当下温祁岳开心的像个孩子,拉着柳嫣便跑来瞧病,柳嫣见他如此开心,心下也跟着欢欣起来,连日来的猜疑和不信任,似乎在此刻都化为乌有。
良久,叶禅收回手,转身提笔写了一个方子,交到温祁岳手上,温祁岳毕恭毕敬地接过,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悦,师妹的病终于有救了,自此自己心里也能少一个心结。
谁知纸上写的竟然只有四个字:
易家老宅。
看到这四个字,满心的雀跃化成无底深渊,笑容瞬间在温祁岳的脸上冻结。
“这,这,叶兄这是何意?”温祁岳不解,柳嫣一把抢过方子,登时气急败坏。
“这庸医,摆明了是想让我们去送死!易家老宅,你怎么不让我们去哪易氏后人的手里去偷去抢啊!师兄,咱们走,这个人说不定跟那易氏的杀手是一伙的!”
“二位先莫要激动。在下才学浅薄,柳姑娘的喘病已有多年,肺脏早已腐坏衰弱,若想要仅凭借药石之力便医好,恐怕只有我师父才能做到了。只是他老人家云游天下,我最后见到他已是五年前。”
温祁岳听到这话忙问:“那从何处还可以寻到他?”
叶禅摇摇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师父淡泊名利,从不愿意对外提起自己的名讳,我也无迹可寻,只能一切随缘。”
温祁岳失望透顶,一下瘫坐在椅子上,甚至提不起勇气去看一眼身旁的柳嫣,师父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自己,自己却无法照顾好她,真真是个没用的人,还有,那个秘密……
柳嫣最见不得他这幅样子,反而冲叶禅怒道:“既然遍寻不到,你还提他作甚,还不如一口回绝了就罢了。”说罢,拉着温祁岳就要走。
叶禅并不气恼,慢悠悠地道:“只是在下不得不提醒一句,柳姑娘的病已十分严重,可拖不得了。如若再不能得到及时医治,恐怕短时期内会有性命之危。易氏一族收藏有大量灵药,九转丹可医绝大多数濒死之症,喘病恰好在此行列。”
温祁岳眼中恢复了些许神采,他低下头沉默片刻,站起来握住柳嫣的手,情真意切地看着她的眼睛:“嫣儿莫怕,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你拿到这九转丹,这些年来我始终只顾自己的感受,竟忽略了你。师父把你托付给我,我却没有照顾好你,是我亏欠你的。你就听我的话,让我补偿你这一回,好不好?这样我心里也能好受一些,只要你能好起来,你叫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听着这情真意切的话,柳嫣的目光先是亮起来,而后又黯淡下去,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好,师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你不要再说弥补我的话,你并不亏欠我。你要为我找药,我便陪着你,此生都伴着你。”哪怕你并不真的爱我。
金蝉儿来到南市,却见到叶禅的摊子早已收了,她一时不知该去何处寻找,便沿着集市走了一圈,并没有收获。想起下午与师兄的争执,金蝉儿有些不愿回去,临出门前,她托师兄一定要看好孟长风,他现在是他们当中最无法保护自己的人,而且,他也许知道些什么。
一时没了目标,金蝉儿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放眼望去,昨日还热闹的大街已是冷冷清清,十分萧索,家家户户紧闭了门窗,那木栓锁死,生怕晚上再遇见吸血的怪物,丢掉小命,一时间人心惶惶,白溪镇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开始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是不是易轻风?上午没来得及问便发生了那许多事,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才十几岁大,当年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必定比起自己来还要小许多,只是家族惨遭灭门,换了谁都会冷硬起一副心肠吧?他姓易,这是巧合吗?莫非他真的是那日站在塔楼尖的杀手?只是他既是仇恨滔天,却不直接报仇,做这些猫戏老鼠的事情做什么?还有,师娘究竟在哪里。
金蝉儿一时间觉得脑子里乱的都要炸开了,忽然,前面飘来了一阵潮湿的清香,那气味是江水常年浸泡的石头,被傍晚江上的微风送上岸的,这才发现,自己已沿着大道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边。来既来了,便到那山璧上的亭子里坐坐吧。
那亭子不知何人所修,悬立于一片平整山壁的正中间,远远看就像伸出了手脚牢牢地抓在岩石上一般,形成一道奇景。就连去往亭子里的路,也是三十根凭空插入石壁中的石柱,修建他的工匠一定花了许多心血。一步一步沿着石柱走向亭子,仿佛凭空行走在半空一般,金蝉儿突然觉得心中一片开朗。
谁知,那亭子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叶禅面色苍白,正在用尽全力闭目调息。他看起来状况非常不好,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额头上冷汗涔涔,整个人已经倚在墙上,眼看着就要滑倒在地。
金蝉儿大吃一惊,立刻跑上前去用手搀扶,叶禅气息微弱,不能感知有人到来。这夜已深,那杀手也不知道在何处蛰伏,这位叶公子与此事原无半点关系,若是被误伤,白白送了性命,那金蝉儿一辈子都将寝食难安。
金蝉儿把他扶到凭栏的长椅上躺好,自己则坐在亭心石桌边,把剑放在桌上,手按在剑上,不敢掉以轻心,唯恐不速之客到来。
一切风平浪静,唯有江水滔滔东流,不分昼夜,不知疲倦。一晃一个时辰过去,叶禅并无好转的迹象,只是也没有加剧。蝉儿本想等他醒来再送他回去,现在这般,倒也不敢随意搬动,唯恐因为自己的过失,不慎害了别人性命。
三秋恰半,天气微凉,秋日多苦别,想到此刻众人的处境,蝉儿不禁暗暗急躁,那杀手太沉得住气,却叫他们提心吊胆,不知道孟长风是不是便是那杀手搞的鬼。十五年前,真的是师父做错了吗?
金蝉儿是被师娘在马戏团的人贩子手里买下来的,那时候她只有九岁。
“快起来练功!懒鬼,养你还不如养只畜生!”每日丑时,耳畔便传来戏班主的叫骂声,孩子们感觉自己不过刚刚合眼。长期的食不果腹和戏班主的凶狠残忍,每个孩子性子里都透着冷漠。
小女孩机械地站在台上,唱着那一曲别离,木然地看着台下的市井观众,只觉得个个形容透着猥琐。今天与昨天没有不同,确切地说,今天与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没有不同。
人群里出现了一个仪态端庄的美妇人,看起来肤白春红,目如点漆,生的富贵,却没有那一身叮叮当当的绫罗首饰,只简单地在头上别了一个素雅大方的玉钗。只是她虽似大户人家的妇人,却无端地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英气。美妇人目光如春水,似乎并不是在听她唱歌,而是在用眼神轻轻地抚摸她的心,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融化。想到没日没夜的奔波和生不如死的戏班生活,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一曲哀思便平添了几分忧愁。今日是中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戏台建了足足有九尺高,这个高度,足够让一个面黄肌瘦的三尺小儿摔的筋碎骨裂,只要一步,便可一了百了。
曲尽人离散,小女孩想要最后去看一眼那似水的眼眸,她个子很高,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认出来。四目相对,心愿已了,小女孩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倒像是要扑进一个怀抱,心里呼喊出生:娘!
风声在耳畔呼呼地响,同时传来的不知是谁的惊呼,预想的头破血流没有出现,她真的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抬起头来,正对上那对似水的星眸。
小女孩跟着美妇人回到了家,她就像看起来一样美好,她给她起名蝉儿,还说她是自己遗失在外的小女儿。可是蝉儿知道,师娘从来没有过什么女儿。
眼泪打湿了衣袖,蝉儿惊觉醒来,原来是个梦。
此时已到后半夜,叶禅的情况看起来好了许多,只是仍在沉睡,再有几个时辰天便要亮了,索性不回去了,只是要让师兄担心一宿。
蝉儿想起闲云庄的日子,那时候是自己一生里最欢快的时光。蝉儿本就性子冷淡,不愿与人混在一起,慢慢来吧,也许日后还有许多机会,可是,没有以后了。
平静祥和的日子只持续了短短一年,庄内出现了大变故。师兄师姐们突然忙碌了起来,蝉儿不明所以,还是每天躲在自己的大树上,看着大家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师娘不再像以前一样花许多时间去陪伴她,她总是对她说:“蝉儿乖,蝉儿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坚强地生活。”蝉儿虽小,却看出了近在眼前的离别。
终于有一天,蝉儿拉住师娘的衣角,抬起头看着她:“娘可不可以不要走?”
师娘只是蹲下身来,握住蝉儿的小手,指指师父:“娘不能离开师父,蝉儿听话,替师娘和师父守着家,不要让坏人进来,乖乖地等娘回来,好不好?”
“不好,娘带我去吧。”
“蝉儿还要替娘看着家呢,帮师娘照顾后园的这些果树,娘很快便会回来了,那时候,咱们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
“……好。”
蝉儿也不是一定要跟着去,她只是不想刚刚温暖了几天的家再次失去。没想到,那一去便是永别。
小小的蝉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夕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出动了,蝉儿守着空荡荡的园子,坐在台阶上天天盼着师娘归来,一晃秋天过去了。可是,回来的只有眼神空洞的师父和几个师兄,师父是被他们抬着回来的。仿佛就在一夜间,昔日热闹的闲云庄凋零了,残存的师兄弟们都各奔了东西,只有蝉儿留了下来。小小的蝉儿每日在师父榻前喂药,师父的眼神渐渐恢复一点生机,他时长看着乖巧的蝉儿叹气:“你又要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那是师父最后的日子,他对发生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的事情只字不提,蝉儿想尽办法想知道师娘的消息,但是她不敢问。
直到有一天,师父自觉大限已到,那天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一会儿告诉蝉儿,师娘可能没有死,在等我们救她,一会儿又说她早已被怪物害死了,千万不要去,最终他的眼神变得柔和,看着蝉儿满眼怜惜,“没想到我收了那么多弟子,最后时刻呆在我身边的只有你,我却还没来的及好好教导你。去替我找回莲儿,找回你的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