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司徒太太过着令所有人都羡慕的完美生活。她的先生——司徒先生，是镇上首屈一指的牙科医生，经营着一家有名的牙科诊所，每年的收入颇丰且年年看涨。他们俩唯一的女儿——司徒依依，考入全国一流的医科大学，目前在大城市的一家三级甲等医院的心脏科实习，可谓前途无量。司徒太太虽然是全职的家庭主妇，但她却从来不操劳家务。她给家里请了三位佣人，分别是负责全家一日三餐的厨娘、打理家务的麻利阿姨、还有专门从事庭院花草工作的园丁。当然这是在最近几年司徒先生扩大经营、有了新的合伙人加入之后，牙科诊所盈利大大增加了，他们就把原来的小公寓卖掉，换了现在这有天有地、又带漂亮庭院的别墅。
“怎么样？现在这生活你满意吧？是不是应该感谢我的眼光好啊？”每次吃过晚饭，司徒先生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司徒太太总是会借着给他送茶的机会揶揄几句。
“是啊，小琼，你真厉害，没人比得上你了。”每到这时，司徒先生总会合上书本，摘下眼镜，对着司徒太太笑眯眯地说，“你总野心勃勃，办事很有规划。”
“当然，我这都是为了这个家。”司徒太太嘴巴不饶人，“要不是当初我让你顶下你叔叔的牙科诊所，现在你可能还只是领着一成不变的死工资呢。”
“那也不一定，你知道我——”
“你还说，你看前段时间爆发的禽流感。你以为经营一个农场那么容易，你以为你看了一些书就熟悉门路了？”司徒太太依旧喋喋不休，“你们男人怎么总这么不务实？要是没有我的先见之明，我们的女儿能受最好的教育，考上一流的医科大学？我说，等她实习完毕，大学毕业，我马上送她出国硕博连读，到时等她学业有成之后，我们就一起移民国外，这样人生就完美了。”司徒太太兴奋地说着，彷佛看见了未来更光鲜的幸福生活。
“是的，你总把一切规划得完美无缺，但据我所知，依依好像并没有出国留学的打算。再说了，留在国内发展挺好的，现在很多外国人都选择来中国工作，许多海归也纷纷回国，国家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得了，得了，我不跟你多废话了。总之，我的计划很完美，人人都羡慕我们的完美生活呢。你们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司徒太太有些不悦地从书房走了出去。
“咳——！”司徒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重新翻开他刚才看到一半的关于母牛养殖的书。
-02-
“太太，有您的一份快递。”这天一大早，司徒先生和司徒太太正在用早餐的时候，厨娘给了她一个快递信封。
“谁寄来的呀？也没有明确的地址和寄信人，真奇怪！”司徒太太看了一眼。
“不知道，我今天打开信箱拿报纸时，它就夹在里面。”厨娘解释。
“哦，这样啊。”司徒太太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封匿名信，其实更应该说是一张匿名字条，因为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司徒依依恬不知耻，竟然和主任医师陈博士幽会！”
“什么？！是谁这么无聊，我要告他/她诽谤！”看完字条，司徒太太不由得火冒三丈。
“怎么了？我看看。”司徒先生接过字条，认真地看了起来。“要不给依依打个电话，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司徒先生问。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有人嫉妒我们依依长得漂亮又优秀，恶意中伤！”司徒太太愤愤不平，“这世界无聊的人太多。不要打电话了，等这周末她休假回家再亲自问她。肯定没有这事，有人乱嚼舌根。”
“也好，不管怎样总要弄清楚才好啊！”司徒先生有些愁眉不展，“孩子大了，我们不一定都了解。”
“孩子再大，也是打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能不了解她？”司徒太太眉毛一扬，“我们依依从小就懂事乖巧，特别听话，她哪能做出这种事？”
“是，但是——”
“没有但是。就说以前吧，你说依依爱好文学，长大后想当记者。要是现在真的当了记者，风里来，雨里去的，你不心疼？再说，当记者哪有做医生的收入高，令人尊敬？要不是我有头脑、眼光好，她现在哪能找到这么好的实习单位？”
“你最厉害了，小琼。老谋深算。”司徒先生勉强地笑了笑。
-03-
周末，司徒依依休假回家了。
“依依，有人寄来了这封匿名信。”司徒太太把快递信封递给了司徒依依。
“这上面是造假吧？”司徒太太漫不经心地问。
“不，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司徒依依面不改色地回答。
“什么？真的？！”司徒太太一听，险些一个趔趄，“你，你，你给我说清楚！”
“依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陈博士——”司徒先生表现得并没有太惊讶，毕竟他比司徒太太更了解自己的女儿，乖巧听话只是迫于她妈妈的淫威之下。
“我没有错，我和陈博士是真心相爱的。你们知道吗，他太太已经瘫痪十多年了，他们早已没有夫妻之实。”司徒依依把头扬得高高的，一副誓死捍卫爱情的样子。
“但是陈博士比你足足大二十岁？”
“这有什么，爱情是不分年龄的。”
“好，就算是这么回事。但他和他太太还有婚约，他有履行照顾她的义务，不管生老病死、富贵贫穷，这是每对夫妻在结婚前都宣誓过的。怎么能因为她现在瘫痪了，就背弃当初的誓言呢？这样还算是真爱吗？我听说陈博士和他太太原来是同事，他们都是心脏科的楷模，曾经是人人羡慕的‘神雕侠侣’，后来他太太是因为一次意外的交通事故才变成这样的。”司徒先生语重心长地说，“依依，你还太年轻，还不懂得婚姻的真正意义。要是陈博士选择和你在一起，恐怕他会身败名裂，将无法在医学界立足，这样他将不能再从事他心爱的工作。我曾在一次电视采访中听到他提过他非常热爱他的工作。如果一个男人不能从事他心爱的工作，这样他将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这是我以过来人的经验总结出来的。久而久之，你们所谓的爱情也会变了味的。”
司徒依依听了司徒先生的一番话，紧绷着脸不说话，过了许久，她才狠狠地撂下一句，“爸爸，我恨你！”说完，气急败坏地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你这孩子！”司徒太太完全看傻了眼。等她回过神来，她发现眼前的司徒先生好像比几年前苍老了许多，才五十出头就己经半头灰发，背似乎也驼了好多，完全不见了年轻时的那种伟岸。年轻时，他多迷人啊！走路总昂首挺胸，身材魁伟。现在，他太辛苦了，为了这个家每天都在工作。因为牙科诊所实在太忙了，可怜的司徒先生。司徒太太心想。
“没事的，我想依依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该怎么做的。”司徒先生安慰司徒太太。
“如果一个男人不能从事他心爱的工作，这样他将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这是我以过来人的经验总结出来的。”司徒先生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莫非他还想着他那不切实际的“田园梦”？司徒太太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司徒先生说过的这句话，难道他不喜欢现在这被人人羡慕的“完美生活”。
-04-
“雅丽回来了。”吃晚饭的时候，司徒太太对司徒先生说。
“雅丽？”司徒先生有些不敢相信。
“没错，就是我们邻居马大爷的女儿。”司徒太太提醒道。
“她不是嫁到大城市去，好几年都没回来了吗？”
“是的，她儿子都上高中了，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
“是啊！依依都快大学毕业了，我也老了。不过，小琼你还是一样年轻漂亮，活力十足。”司徒先生轻轻地说。
“瞧你说的。”司徒太太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听说，雅丽这次和儿子搬回来住，是因为她那在银行工作的先生投资失利，挪用公款，所以她把城里的房子卖了抵债，回来重新开始。”
“是吗？”司徒先生若有所思，“她回老家来重新开始。她可真有勇气，了不起啊！”
“我看是太可怜了吧，人到中年重新开始，真惨！”司徒太太抿着嘴摇了摇头。
“可怜？我看别人才可怜呢。勇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面对突变能相应做出改变，这才是真正的勇士。哪像有的人，想法永远只是装在头脑里，都没有勇气踏出第一步，当不了行动派才是真正的可怜虫。”
“什么？”
“没什么？到时你去拜访一下马大爷，看看有没有啥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毕竟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司徒先生叮嘱司徒太太。
“今天雅丽带着她儿子过来我们家了，刚才的那些事都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儿子已经联系上了镇上的高中，她也在一家公司找到了会计的工作。”
“这么说，她把一切都安顿好了。不简单啊！”
“我说还是可怜。她儿子从市重点高中转到了镇上的高中，你说这教学质量怎么比较？”
“这么说孩子适应能力挺强的，以后一定有出息。”
“我让雅丽别把太多事告诉孩子，谁知她说孩子大了有权得知真实情况，这样更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
“没错，是这样的。”司徒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
“连你也这么说？真不可理解你们是怎么当人家父母的？”司徒太太鄙视地摇摇头。
-05-
司徒依依打电话给司徒先生，告诉他她已经处理好了与陈博士的关系，她准备提早结束实习期回学校专心复习考取研究生。
“这就对了。真不愧是我们的女儿！依依没有让我们失望。”司徒太太一听到司徒先生的转达，欣慰地赞叹。
“孩子也不容易。不过，她反复强调，她不希望你再干涉她的未来规划了，她不想出国硕博连读，她想在国内读。”
“这孩子。我这是给她铺一条康庄大道，她不感恩，还怪我干涉。不行，明天我去找她。”司徒太太气打一处来。
“你别冲动，孩子大了，让她自己做主。”司徒先生赶紧灭灭火。
“那也得看做的是啥事。”司徒太太还是很生气。
第二天一早，司徒先生送司徒太太来到了动车站。
“你快回去吧，我马上就要检票进站了。佣人我都交代好了，你的生活起居应该没有问题。这一次我不知道会逗留几天，要回来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你跟依依好好说，不要强迫孩子。我这里你不用担心。”
“我会看着办的。你快走吧，诊所离不开你。”
“我知道了。我走了，你保重。”司徒先生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特别地矫健有力，头颅高高昂起。
“这老头，怎么像是飞出笼儿的鸟？很久没看他这般模样了？难道——？”司徒太太有些纳闷，但不由得她细想，要上车了。
-06-
两天后，司徒太太悄悄地回来了，不过她没有通知司徒先生，她在镇上的一家宾馆住了下来。期间，她偷偷地回了一趟家，她发现橱柜的碗碟摆放得就跟她几天前离家时一模一样。她用手摸了摸餐桌，上面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她去了一趟牙科诊所，合伙人告诉她，司徒先生请假好几天了。
“司徒，莫非你在外面‘金屋藏娇’？要是被我查出来，有你好看！”司徒太太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叮咚——”宾馆的门铃响了。
“司徒太太，你要我办的事我办好了。司徒先生这几天一直住在乡下的吉祥农场，农场主李大爷因为儿媳妇生了孙子，他儿子让他们老两口进城看孩子，所以就想把农场租出去。本来司徒先生有意租下农场，李大爷也乐意优惠租给他，但后来司徒先生担心女儿要出国读书可能还需要用钱，所以就犹豫不决……”
三天后，司徒太太回家了，司徒先生已经吃过晚饭回书房看书了。
“咦，你回来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去车站接你？”司徒先生看着走进书房的司徒太太惊讶地说。
“没事，我挺好的。”司徒太太递给司徒先生一份文件，“这是给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什么？”司徒先生打开文件，“吉祥农场的租约？！你——”
“这是我们结婚25周年的礼物。”司徒太太笑着平静地说，“对不起，我一直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们好，其实你们一直都不开心。依依说的对，我太忽视你的感受了，我希望未来我们还有另一个25周年，我希望未来你能过着你喜欢的生活，我愿意和你一起去实现你的‘田园梦’。”
“谢谢！太谢谢你了，小琼，我，我——”司徒先生眼睛模糊了，他站起身，走向了司徒太太，紧紧地抱住了她，就像25年前他们结婚时那样。
-07-
司徒先生把牙科诊所卖给了另一个合伙人，司徒太太把镇上的别墅租出去，他们搬到乡下农场去住了。司徒依依大学毕业后在城里的一家大医院工作，她想先累积几年工作经验再考研。
“真可怜，司徒太太现在穿着粗布工作服，每天在农场里喂牛喂马呢？”以前的老朋友见过司徒太太之后，不禁对她感到不值，“人到中年才来招罪，咳！以前的完美生活全成了过眼云烟。”
但她却没有发现现在满面红润的司徒太太可是不施粉黛，司徒先生也变得步履矫健，两人的笑容更是发自内心的格外灿烂。“这才是真正的完美生活啊！”司徒太太依偎在司徒先生的臂弯里，一起眺望着远处的夕阳，旁边的牛和马正在欢快地奔跑着。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