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在车厢另一端就听见女孩银铃的笑声,一声连一声,总是不断。渐近了,侧身想让她先过,却不想笑声停在身后,一个纤弱,白净的小女孩,笑盈盈地探过头来。
坐在过道的大个子,边躲着拎着行李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人,边拧开一瓶白酒,用瓶盖倒着酒,就着手指粗细的香肠,碗面,一瓶盖一瓶盖地喝着。
旁边一大一小两孩子,一女的拎着小的衣领上的帽子,防着他瞎跑,不知因啥忽地踢了大的一脚,大的咧着嘴,表情十足后,干吼了几秒,才惊天动地地嚎出动静,配合着表情。小的凑上脸,哥俩抱着头,相扶相承的,哭了会,也就没了动静。女的拿出一根黄瓜,随手掰了两节,给了旁边坐的男的一个,另一个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又把剩下的给了男的。瞅了瞅光秃秃的铺,小声问男的,
“这连帘也没有,乍换衣服?”
男的闷头看着手机,没理她,半天才回了一句,
“有帘的,是澡堂子。”
隔壁铺的一对老人,老头在咳嗽,老太在找药,药吃了,咳嗽停了,老太收着药,老者缓着气。然后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细听,却在各说各的,轻声慢语,偶有交叉,也只一两句。后来,老太不吱声了,想是睡着了,老者停了嘴,转身把老太压在他背后的被,盖在老太身上,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窗外。
一妖艳的姐姐,喘着香气,跳钢管舞般扭着腰肢,向他的上面爬着,折腾的地动山摇,
忽的安静了,伸出脑袋,
“枕头在你那没?”
看着她标致的倒瓜子脸,缓了缓神,用手指了指上铺,她朝上乱摸了一气,拽了一个枕头,刚要躺下,又拿起闻了闻,把枕套摘了下来,反面又套上,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一头秀发枕在上面。
上铺的两中年妇女,低着顶到车顶的脑袋,盘腿坐着,从包里拿出亲戚送的狗头大枣,牛肉干,一袋袋的合计着,是不是跟亲戚说的价一样。
换票的拎着票夹子,一铺铺地走着。
女孩的马尾辫仍随着笑声,轻轻地颤着。孩娘正把一大袋行李往铺上塞,一边翻找着车票,一边拽着女孩,叮嘱着,别笑了,别扰了别人。女孩却一直的,笑着。
换票的看了一眼火车票下的一个绿色的小本,头也没抬,又扔给了一旁站着,眼巴巴瞅着,不知如何的孩娘,
“有残疾证也不能免票。”
孩娘攥着那绿本,涨红了脸,一遍遍地说着,“我去北京,给孩子看病。”
中铺的姐姐,冲着换走她票的列车员喊着,“我在邢台下,到时别忘还我票。”
过道的大个子,一把拽住刚要推过去的货郎,在货架上寻摸着酒,货郎在一堆吃的里,扒拉出一瓶,
“三十。”
大个子烫手似的,放了回去。货郎撇了他一眼,气囊囊的要推走,
“度太低,”大个子得咕着,
“度低,不会买两瓶?”
“照你的说法,我买一箱矿泉水,度更高。”
货郎懒得再理他,一脸笑的瞅着,正看着货架上花花绿绿吃的,不停笑着的女孩,
“想吃什么,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往女孩手里放着,
孩娘慌忙地摆着手,“不要,不要,她啥也不吃,”
“是你不想买,不是她不想吃吧,”货郎斜着眼看着孩娘,推着货车,一脸叽笑地走了。
女孩一骨碌滚进铺里,象是忘了没拿到手的花花绿绿吃的,自顾自地笑着,孩娘抓着铺边的脚托,抬起一条腿,费劲的朝上爬着,身子一挺,想是腰顿了一下,上不是,下也下是,手臂只好一撑,头正好撞上爬过来的孩的头,孩捂着头笑着,娘捂着腰也笑着,一沧桑,一娇嫩,笑成一团。
洗把脸回来,车厢里已昏暗一片,只有座位号闪着冷冷的光,摸黑放了包,坐在铺上,晃着一宿没睡,昏沉沉的头,对面不知啥时上来的,手里的手机一亮,照亮了她的脸,一双眼正瞅着刚坐下的他,若开在黑夜里的昙花,屏暗,花转眼谢了。
牛仔,小衫,外罩着宽大的杏黄薄毛衫,在眼前晃着,感觉她在铺自己带的布单,然后也去洗了。许久,才姗姗地回,窗帘处,透着月光,躺在铺上,黑色的丝袜裹着足,足跟柔滑,沿着足心向里弯着,脚指在不透明的一弧丝袜里,盈盈可握,象朵立春里急急等着花期的花。
一睁眼,对面铺上夜里的花,还在睡,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垂在铺下,头微微的仰着,嘴角轻轻的张着,被里藏着的身子蜷着。
一夜时断时续的笑声,没了。刚要起来,却发现被被压住了。
娘俩正坐在他的铺边,孩坐在娘腿上,娘粗壮的手指插在她长长的发里,梳着,然后扭着劲,再盘上,用黑皮筋套上。女孩静静地瞅着车窗外,用手摸了摸刚弄好的发,又侧过头,看了看她娘,把头贴在她娘的肩上,轻叫了一声,“妈。”
挨在一起的影,印在灰暗的晨窗上。
她娘想是抱累了,把她放在铺边,她先是想侧着坐,又尝试着跨着,又想劈着腿坐,最后靠着娘的肩,反着坐,又扭过身,仰着头,看着外面,才安静下来。
他悄悄地收了收腿,怕惊动她们,她只坐了一点,想是怕惊动了他。
她又抓住了她娘的手,把手放在大手的手心里,才安心的静静瞅着窗外飞逝的物,光照着她细长的眼,低头抬头间,秀气的双眼皮才微微显出,紫色棉衣的左兜上开了线,里衬白色的绒,露在紫色的外衣上。方格子的裤子,橙红色的皮革鞋,鞋带上两排绳扣,白白的。
她娘穿着白,灰的碎格上衣,麻灰的裤子,一样色的鞋,只不过是布面的。粗糙的手从包里找出两包子,自己一口,孩一口地吃着。她边吃着,两条腿象藤,缠在她娘的一条腿上。
娘用空饮料瓶打来开水,喝了一口,又递给她,她没喝,娘只好拧紧盖,放在一边,她把它打开,又拧紧,再打开,娘唠叨着,她依旧着。
他小心翼翼地递给她一盒奶,孩娘急着摆手不让拿,她却笑着接了过去,用嘴撕着吸管上的包装,撕着撕着却注视着窗外的光影,把奶忘在了一边。
吸管的塑料落在他被上,她看了看,抬起了头,又低头看了看,拽了拽她娘的衣袖,指了指,羞涩地看了他一眼,细若笔的指尖夹起了塑料,再坐回铺边,抚着额上落的发,一侧头,偷偷地抬头又看了一眼他,每个举动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做。
唇轻轻一吹,姆指大的塑料,在她透明的掌心,透着阳光,飘着。
他看着,她看着,静静的,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