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楼他们坐在船上行了许久,闲来无事便问姚继:“你既然能自己赚钱,为什么到这么大还不娶妻呢?这次我们回去,第一要紧的事是先给你定亲,年纪这般大了,再不能迟了。”姚继答道:“孩儿之前本来是有一门亲事,只是还未谈妥,不瞒爹爹,就是我之前和您提过的我的旧主人,名叫曹玉宇。他有一个爱女,正是十五六岁,生的清秀美貌,孩儿与她也是情投意合。只是她家父母还是颇有微词,大概是看我并无多少资财,将来不一定能发家,所以一直没同意。这次回去我们也会经过汉口,等到了汉口我再去他家,把我现在的际遇和他们说下,他本就势力,必然会答应。只是要劳烦爹爹在舟中等两日,等我去看看他家情况,万一曹家已将女儿嫁出也未可知。如果不曾出嫁,到家之后我们就来迎娶。爹爹觉得如何?”小楼说道:“既然如此,你到时候就上去看一看。”
等到了汉口,姚继吩咐船家说他上岸,让他等等。不想满船的客人都喧哗起来说:“这等乱世,我们各家都有老小不知道家里情况如何,都恨不得长对翅膀飞回家中,哪里还有功夫等你!”小楼无可奈何,只能从破包袱中掏出一封银子,数了数,约有百两,交给姚继,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你随后赶来,这百两银子带在身上,作盘缠做聘金都可以。只是探完消息之后记得一定要早早动身回来,不要让我挂念。”姚继于是拜别父亲,并反复叮嘱他路上小心,保重身体。这边却被满船的客人催促上岸,一刻也不许停留,姚继只得慌慌张张的跳上岸去。
船家见他去后,就扬起风帆,行了二三十里,忽听得船舱之中有人捶胸顿足,高声呼叫说:“要紧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倒说了那些不痛不痒,这该如何是好!”这呼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尹小楼。原因为何?原来是因为之前在姚继的面前为了试他真情,所说的籍贯姓名都是胡编乱造;只说等他随着一起到家自然就知道,哪曾想这仓促之间把他催上了岸,却忘了说这顶要紧之事。现在想要船家回转过去,只怕这满船的人都不会肯,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捶胸顿足,呼天抢地了。急了一会,只想得事已至此,要赶紧想个主意补救,于是想了个主意:要在一路上写几个招贴,凡是他可能经过的地方都贴一贴,等他看见,自然就会寻过来。至此,小楼才稍微心安些。
不说小楼,且说姚继这边。姚继上岸之后就直奔曹玉宇家,先以探望为名,方便去查看内情。却不想进门一看,竟是物是人非,只看到男面未见女貌。问得缘故,原来是因为许多的盗匪土贼假冒元兵,到处劫掠,凡是女子,不论老幼,一并掳走,曹家之女亦在其中,现在也是生死不知;即使还存活着,也不知道载到哪里去了。姚继知道后,甚是伤心,暗暗的哭了一场,就别过主人,依旧搭了便船,没想到这个船竟然是往郧阳去的。
路行不过一日,就到了一个码头,却是一个叫仙桃镇的地方,又叫鲜鱼口。只见码头处人来人往,在这乱世中也是难得一见的繁盛。却原来是因为有无数的乱兵把船都停在这个地方,开了个极大的牙行,在此出脱妇女。姚继又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本就听说自己所爱的女子被掳,这下正好有机会可以去找寻她的下落。又听说这边的乱兵要招买主,单这一处并不抢掠。所以姚继就也带了几两银子去牙行。希望借此为名,把各路抢来的人都看一遍,希望能遇到心上人好下手。却不想那些乱兵也是奸诈,恐怕这些妇女露出了面容,买主专挑那年轻的、貌美的买,独留下那年老的、丑陋的到时候卖不出去。于是就另创一种卖法:把那些妇人当腌鱼臭干鱼一样打包,不知哪一包是腌鱼,哪一包是臭鱼干,反正任人挑选,且只论斤两不论好坏,价钱相同,倒也算是一桩公平的交易!只看各人运气好坏了。姚继看这个状况与之前所谋不合,于是想要转身离开,却突然看到一张告示贴在路旁,上面写道:“卖人场上,不许闲杂人等往来窥视。如有不买空回者,即以打探虚实论处,立即处斩,决不姑息!特谕。”姚继看了,顿时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心里想着,只能花钱消灾了。就当是去撞撞运气,万一买到了心上人也未可知。心思定了,于是走到一堆布袋前,随手指了一只,说:“我要买这个女子。”
那些乱兵就拿来称重,算准了价钱,拿天平出来兑银子,还好斤两不重,价钱还拿得出。等付完银子,姚继等不及把她拿到舟中,就先在卖主这边解开了口袋的绳子。起先还有点兴奋,能带回家一个媳妇。及等到打开一看,顿觉兴味索然,原来是一个老妇人,两鬓斑白,面上皱纹四起,看上去大概五十多岁。姚继不禁大声叫屈,乱兵见他叫屈,就高声呵斥起来,说:“你自己运气不好,挑了个老的,叫屈也没用,还不赶紧领了走!”说过这一句,又拔出刀来,赶他上路。
姚继无奈,只好抱出妇人离了布袋,领她同回船中,又仔细看她几眼,只见她年纪虽老,但相貌还齐整,不像是个低微的人,顿时又不觉得后悔了,反而高兴了起来,说:“我前些日子花十两买了个父亲,得了许多的好处;现在又花几两买了个妇人,又怎么知道不会从她身上得些好处呢?这次去见父亲,正好可以将这妇人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拿定主意,就对那老妇说道:“我这次买人,原本是想买个妻子来,却不想买到了你。看你这样的年纪想来生个儿子也应该如我这般大,我原来是个没有母亲的人,现在想把你认作我的母亲,不知道你肯不肯?”老妇人听他这样说觉得很吃惊,连忙回复说:“我见官人这样的少年,买了我这样的老妇,又老又丑,还以为你在后悔要推我下江,正在这边害怕,哪料到你没缘没故说出这番话,差点把人吓死!”姚继见她愿意,于是低头拜了起来,随后给她安排饭食。又怕她身上寒冷,就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穿。
那个老妇人感激不过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又对他说:“我受你如此大恩,虽然可以以后再报,但现在有一件事等不得,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赶紧去做。在我们同伴中有许多的女子,但其中有一个可称绝世佳人,德性又好,可以与你成对。那些乱兵要先把老的丑的都卖尽了,再卖这些妙龄女子。今天破落货都卖完了,明天轮到那些女子了,你快快弄些银子,去把她买回来。”姚继道:“如此甚好,只是这些人都在布袋中,我怎么知道哪一个是她呢?”老妇说:“不用担心,我有个法子可以教你,她袖子里藏了一件东西,约有一尺长,半寸阔,不知道是件什么,只时刻看她藏在身边,不肯丢弃。你过去看的时候,就把个人的袖口捏一捏,摸到这件东西的就是此人,你只管买回来就是。”姚继听了这番话甚是动心。第二日便早早起来,带了银包,又往牙行去了,依着老妇人的话,各个摸下袖子,果然摸到一个有件硬物横在袖中,就指定布袋,说好价钱。买成之后,恐怕当面开出人来抢夺,就把她连人连袋直接抱回船上,又叫船夫敞开了船,待行了两三里到了没人的地方,才解开来看。
这一看叫姚继喜不自胜,喜了又喜,原来是谁?正是他的心上人曹玉宇之女。两人原本情投意合,约好做夫妇,袖中的硬物乃是玉尺一根,是姚继一向量布所用,送给她做了定情之物的。曹氏虽然遭此大难,但还是一刻不离玉尺,这段生死不离的情份,也由此可知。这让姚继如何不喜,如何不乐!老妇人看这情形也是喜上眉梢,她本就与这姑娘一同遭难,哪曾想还能有着婆媳的缘分在呢!
这样说来,这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