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请戳→【连载】第七部-第四章
门里的热闹一下子泄了出来。
尽管还是初夏，这里的凤凰树却茂盛得不像话。一座上好的太湖石在中庭中央放着，和正堂后的高塔相映成趣。远处似乎还能听到潺潺的水声。回想起门口牌匾上的“星宿堂”三字，即便是没什么经验的卫洲也不难猜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尽管还是周末，作为星宿区行政中心的这里依旧忙碌。随处可以看见忙碌的人，嚷嚷着卫洲听不懂的术语。各个厢房都是熙攘的人群，有的奋笔疾书，有的则在俯首研究着什么。尽管是本区的节度使经过，人们也只是稀稀拉拉地说几句“大人好”之类的问候，看来已是往常的习惯。迎出来的大概只有一个火红的身影，准确地落在林若尘的肩头。鸾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头发，也象征性地对跟在后面的卫洲点了点头。
“看来她已经记得你了。”
林若尘一边顺着凤凰的羽毛，走进了大堂。不像卫洲印象中的宫殿，也不像是昨天到过的那间，这里似乎更像是一个古典风格的办公室一般。各处随意摆放着案几，几人席地而坐，处理着各自的事务。中央是略高一点的石台，上面放着一杯还温热的茶盏。石台附近放着一座齐人高的沙漏，里面似乎有流火一般，靠近时还有些微热。
看两人进来，一个白发老者从案几前起身，对林若尘稍一欠身。
“大人。”
“有什么事吗，荀老？”
被唤作“荀老”的老人已显老态。有些佝偻的背缓缓直起，头发花白，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灰蒙蒙得看不清晰。作揖的手指骨节分明，皮肤如同一层薄薄的蝉翼贴在骨头上一般。手指上没有戒指，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齐腰的黑铁手杖，上面镶着一颗纯白的宝石。
老人的询问的眼神对上卫洲，好像在问这人是谁。
“这是卫洲，新来的。”
老人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那层薄雾被漆黑的双瞳取代，卫洲感觉自己好像被毫不保留地看穿一般，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
但也仅仅是一瞬的事情。老人立马恢复了颓势，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是荀老，星宿区的第一幕僚。”
这人不简单。
这是卫洲对老人的第一印象。
“回禀大人，这两天的所有事件均已肃清，没有什么要紧事务。只是……”
“荀老不必忌讳。”
老人微微抬头，那浑浊的双目直勾勾地看进林若尘的咖啡色的瞳孔。
林若尘的身体僵了一下，眉头紧闭。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经历过那种感觉的卫洲知道他们通过大脑直接进行了交流。虽然卫洲也充分理解，但却还是稍有不爽。
“卫洲，荀老，跟我来。”
两人跟在林若尘后面从后门出去，随后进了一间格局稍小的房间。示意两人进去，轻阖门扉。他那修长的手指在门上轻轻一点，涟漪泛起，第一次经历蔽听的卫洲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荀老您说的可是属实？”
“大人您自然清楚，荀某不会说不实之语。”
林若尘沉思半晌，最终还是点点头。拿起荀老方才放在桌上的信笺。修长的手指摩挲在有些泛黄的信装上。卫洲隐约看见封口处有着一枚青蓝色的印记，看不很清晰，只能略微看见一丝微光闪现在林若尘的指缝间，而后消失成一缕青烟。
林若尘熟练地取出里面的信纸，还有随带的一颗靛青色的石头。他随手把石头丢给卫洲，转而去看那手里娟秀的小楷。在一旁的荀老向林若尘点头示意，然后带卫洲进了旁边的厢房。
老人示意把石头给他。
卫洲乖乖照做。那靛青色在老人有些枯槁的手里瞬间幻化成流动的液体，像是有了生命。
“把上衣脱了。”
尽管卫洲甚是不解，但在老人严肃的眼神下似乎也别无他法。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一旁的床榻上，按照老人的要求背过身去盘腿坐下。正当他迟疑的瞬间，卫洲感觉一股清凉的液体植入骨髓深处。而后又向皮肤表层吞噬过去，那清凉又幻化成了烈火，灼得卫洲生疼。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住的节点上，老人的手触碰在他的左肩胛骨上，那火焰像是被驯服了一般向那一点上聚拢，而后归结在半个巴掌大的圆圈内。
疼痛逐渐消退，那块皮肤里像是有液体在流动，丝丝入扣，缕缕入骨。
像是完成了什么仪式一般，老人长舒一口气，手指抚在那新出现的图案，轻拍两下像是确认，而后示意卫洲起来。
“年轻人，”这是见面后老人第一次对他开口说话，“这块图腾请不要轻易示人。”卫洲透过背后的铜镜，隐约看到背后肩胛骨上的青色图案，像是连绵的山脉，上面有着一只不知名的飞禽。
“那是重明鸟。”
“被誉为光明的始祖。”
“荀老可以了吗？”
老人示意卫洲穿上衣服，率先走出了厢房。等卫洲出去的时候，林若尘的表情已经不再那么凝重，“看来你已经消化了那块昆仑玉了？”
卫洲这才知晓那块玉石的名称。
不待卫洲回答，林若尘便转向一旁的老人。
“荀老，今晚的晚宴你也一起来参加吧。”
“回禀大人，荀某向来不喜欢此等场景，还望大人包涵。”
“我也不喜欢，要不是今晚他们几个都在，我也就回绝了。”
“大人也明白这次晚宴有我们想要的人。”
“这我知道，我会拿捏分寸的。”
一番对话后，老人佝偻着身子先行告退，留下两人站在空旷的庭院里。前堂的声音依旧杂乱，但是这里却好像安静了些许。
“来，带你看下整个星宿区。”
在第三进庭院的中央，耸着一座塔楼。或许用“阁”这个字来形容更为恰当。大概有七层楼高的模样。拾级而上，每一层中间都有一张木制的案几，每层楼都门扉洞开，四面空旷得只有天空。直到最高的顶层，格局虽然稍小，但明显看得出这里的规制在层层递增。金丝楠木的案几上已经有了两盏晶莹的瓷盏。
林若尘抄起其中一盏，径直走到对面的栏杆前。卫洲已然被高度和景色震惊。整个金陵甚至于周边的视角都尽收眼底，本来这里就已然在丘陵之上，再加上这阁楼的高度，站在这里的人很轻易地便能俯瞰整座城市。
“整个城市便是我们星宿区的职能范围，可能是所有的区划中最小的一个，也同时是相对重要的一个。”
“我们星宿区，是轸宿的陪都。”
“第二行政中心？”
“可以这么理解。”
“既然是战区，那这意味着……”
“没错，这里也会爆发冲突甚至是战争。事实上，前些日子确实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只不过现在暂时趋于稳定了。”
“那每次战争的时候，普通人们……？”
“战争并不像普通人类历史一样那么大规模，极具破坏性；恰恰相反，因为大部分魔法使的力量都要更为强大，所以可能只是几十甚至几百人就已经算得上战争了。”
“至于出现损毁的情况，”林若尘抢在卫洲提问之前，“会有专门的工作团队来处理。”
“那伤亡情况呢？”
“基本上会由治疗师来处理而后消除记忆，但是也不排除会出现死亡的情况，而且现在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
而后是一阵沉默。连风的声音都几乎没有，安静得有些压抑。
“而你的工作，就是帮助我们，最大可能地减少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我们亟待秩序。”
卫洲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俯瞰着整座城市。
林若尘很轻易地便能读取到卫洲脑海中的信息。他的大脑就像是一片空旷的疆域一般没有任何的遮拦。但这次，林若尘选择封闭了自己的能力。并不是因为那情绪有多灼人，而是因为他本身也有着和这个人一样的情绪，或者更深刻一些。
林若尘长舒一口气，转身到案几旁坐下。
一时间，万籁俱静。
待到林若尘第三杯岩茶入口，卫洲才默然转过身来，迟疑了半晌而后坐在了他对面。
“教我吧，”卫洲直面上林若尘询问的眼神，“教我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建造师。”
“我想拥有保护别人的能力。”
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事实上也确实是知道他会这么说，林若尘回应一个标准的微笑，默不作声地又喝下一杯。
“喂，你倒是回句话啊。”
被无视的一方有点生气。但紧接着便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尽管周围没有任何的变化，但这样的安静让他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怎么，这次是要逃出这栋楼吗？”
“这次只是一个简单的介绍而已，不用那么紧张。”看到一直在环顾四周寻找破绽的卫洲，林若尘笑着反驳道。
“这，其实是你的想象空间而已。因为没有开发过所以确实和正常世界别无二致。而上次的测试，我仅仅是更改了几处关键的信息而已。但现在这个世界因为是你脑中的场景，所以可以让没什么能力的你有了施展的可能。”
“像是在戒指店一样？”
林若尘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心想这名字要是被钰崇听了去，淡定如他也绝对是坐不住了。但是面对卫洲询问的眼神，他也就干咳了两声敷衍了过去。“对，但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林若尘顿了顿，“刚觉醒的人没有办法很好地掌握觉醒后的力量，为了避免你把这凤鸾阁炸了，我觉得还是在虚拟的世界里会比较安全些。”
说完这话自然得到了对方一个标准的白眼。
“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该怎么做？”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这个建筑的结构。”
“随心所欲？”
“环戒的用处就是作为媒介把内在的身体能量进行提炼和释放，简单来说就是把原本发散的能量聚集一处释放。”林若尘站起身，走到对面卫洲身边坐下，“你的力量是创造，因此需要你精心思索需要的变化，甚至是创造，而后经由你内在能量的强化而转变为实体，从而改变现实世界。”
看着一脸迷茫的卫洲，林若尘叹口气，“算了，一步步来吧。”
“这楼的结构你应该了如指掌了吧。”
卫洲迟疑地点点头，转瞬间，凤鸾楼便只剩下那支撑的骨架。
“一目了然。”林若尘赞许道，“但这只是最基本的。”他稍稍转动手指，一根主梁缓缓从结构中抽出。“让它变长一些。”
以此为基点，卫洲倒是愈发地顺利。尽管整栋建筑被修整得七零八落，卫洲却着实乐在其中。尽管其间几次因为错误的改动使得整座阁楼坍塌下去，但却因为在思维领域而毫发无损。林若尘倒也不恼，就随他去胡闹，自己一个人在一片与世无争的悬浮空间上乐得清闲地看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书。
终于在第六次弄塌凤鸾楼之后，卫洲似乎也失了兴趣，熟练地重建起结构后便躺在案几旁歇息。不一会儿，周围便不再安静，开始有了风声和鸟鸣。尽管毫无知觉，但卫洲还是明白知道自己已经处在真实世界了。
“觉得如何？”
“也没那么复杂嘛。”
林若尘粲然一笑，吞下最后一杯茶水。“你刚才可不算是魔法，充其量只是想象力而已。”
卫洲眉头一皱，直起身子盯着林若尘。
“想象空间，只要空间创造者允许，其实任何人都能在里面随意操作，”林若尘顿了顿，擦掉额头上几乎微不可见的几滴汗珠，“这不需要任何的魔力，这也是你几乎没什么损耗的原因所在。魔法的本质，便是将身体内在能量以某种方式转化为可见形体，自然会有所损耗。魔法使之间的争斗，很多情况下，便是在争夺能量。”
“然后经由这枚戒指稳定地输出出来？”卫洲很快便跟上了思路。
“没错。你的属性是创造，也是属于消耗型的属性，鉴于你刚刚觉醒，其实不适合施放魔力。但是可以让你先体验一把。”林若尘说着便凭空拿出了一片鹿皮，平铺在案几上，“这是一块小的术布，用来限制魔法范围。你的目标，是从上面凭空创造出一个简单的物件。”
“什么都可以？”
“理论上来说是的。但由于这张魔法布大小以及你现在魔力储备的双重限制，其实可选择余地并不算大。”
卫洲点点头，表示知晓。
“首先，先在脑海中浮现出物件的样子，越接近现实越好。”
“它的触感、颜色、质地，这些要素堆砌得越多，你的创造过程便越容易。”
“然后，开始活动你的脉络，你应该能感受到那一条连接着你与戒指间的通道。”
暗红的鹿皮上开始浮现淡淡的晶莹颗粒，而后变得愈加明显，像是流动的细沙，缓慢地转动着。但突然像是断了供给一样，那微弱的光芒刹那间弥散开，只留下几粒尘埃。
卫洲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右手紧紧握着左手的食指，仿佛里面有火在灼烧。
“超出自身的魔法将毁灭自身。”林若尘在一旁提醒道，“你的能力和储备可能还不够。”
待气息喘匀，卫洲示意要再试一次。林若尘盯了半响，点头默许。
那景象第二次出现在术布上，实体在转动中逐渐成型，像是被光线包裹住一样。但那光芒似乎并不均匀，开始有些细微的抖动。而后抖动加剧，眼看要重蹈第一次的覆辙，林若尘悄悄转动了下手指，那光芒便陡然收敛，开始向内聚合。“你不能只考虑外形，它是实体，内部没有能量充斥维持起来会非常困难。”看着卫洲脸上痛苦的表情，林若尘又补了一句，“深呼吸，随时都不要忘了呼吸。这是你从外部获取能量的最基本方式。”
那光芒终于开始暗淡，那流动的细沙开始变得细不可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只和桌上两只相似的茶盏落在柔软的皮布上。
这次仿佛消耗了卫洲的大部分精力，他强撑着才没倒在地板上。感觉左半边身子像是着了火。但卫洲还是自豪地拿起那只杯盏，有点兴奋地盯着它看了许久。但好景不长，尽管没有用力，那杯盏还是在卫洲手里碎成了两半。
“因为还不够成熟，总会有瑕疵的，”林若尘在一旁安慰道，“对于第一次来讲已经超出预期了。”卫洲有些失望地把瓷片扔在案几上，仰头躺下。
不一会儿，一块疑似方糖的物体悬在卫洲面前。
“这是纯能量物质，”卫洲感觉对面的人站了起来，“别一副死鱼样躺在那里，吃了它快点起来，今天才刚开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