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解】
开篇经文,最紧要处在一个“王”字,这是理解《春秋经》之龙眼。《公羊》曰:王者孰谓,谓文王也。何以说是文王呢,注疏提供了以下几点依据:首先,言时王则无事。时王,即当时平王也。若是当时平王,应如下文“秋,七月”言天王之事。今无此事,直言王,故非谓当时之王也。其次,言先王又无谥。先王,比如周文王、周武王、周宣王,皆当言谥号。今无谥号,直言王,故非谓先王也。第三,以上系王于春,知谓文王也。文王,周始受命之王,天之所命,故上系天端。方陈受命制正月,故假以王法。不言谥者,法其生,不法其死,与后王共之,人道之始也。
程子曰:平王之时,王道绝矣,春秋假周以正王法。而周之始受命制法之王,即是文王。也就是说,时王(平王)不及,天下大乱,孔子作春秋,假文王以正天下。所以,文王,文德之王,孔子心中理想的圣王。假即借,故不单指周文王,周文王只是个代表。故曰“法其生,不法其死”,为乱世悬置一个随时在场的“圣王”,以“圣王”之法,拨乱反(返)正。正,王道也。
如何悬置?托王于鲁也。孔子作春秋,是以鲁史借事明义。孟子曰:“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孔子之意在专明王者之义,不过缘托于鲁,以立文字,董仲舒谓“春秋缘鲁以言王义”是也。即如隐桓,不过托为王者之远祖,定哀为王者之考妣,齐宋为大国之譬,邾娄、滕、薛不过为小国先朝之影。这就好比把鲁史做成游戏沙盘,推演天下治理。故春秋王鲁并非真以鲁之十二公为王,而仅仅是托王于鲁之十二公,以十二公为筌蹄(包孟开语),以十二世为记号(陈立语),以明王者治天下之义。
所以,孔子作春秋,乃借鲁国君之“尸位”,附以“圣王”之魂。谥法云不尸位曰隐,故以鲁隐公为首,隐字之义深矣。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春秋之时世衰道微,圣王不作,故孔子作春秋,以行事加王心,以拨乱世反(返)之正。故“世愈乱而春秋之文愈治”,以“圣王”之明镜,惧乱臣贼子也。
那么,问题来了。《公羊》以鲁隐公为受命王,黜周为二王后,这是不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毕竟,当时的周天子是天下共主,时王是周平王。今隐公人臣而虚称王,周天子见在上而黜为公侯,这说得过去吗?如此,何以笑子路率尔,何以为忠信,何以为事上,何以诲人,何以为法,何以全身,如此若为通乎?问题很严重。故孔子曰:知我罪我,其为春秋乎?所以孔子很谨慎,只能以“微似之语”独传弟子。况藉位于鲁,以托王义,隐公之爵不进称王,周王之号不退为公,何以为不正名,何以为不顺言乎。“以鲁当新王”为况,即比方。《易》曰象,《春秋》为况。孔子的政治理想,与鲁国无关,乃是“借鲁行事”,才“新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仪封人谓“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子奉天命而制作,何以谦让之有?故春秋开篇托王义,建五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