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康结束了一天的咨询，晚上回到家，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里，在客厅温暖的灯光下，打开了晓雅的第一本日记。日记的封皮上，粘着一只可爱的小小的粉色毛线做的毛熊，一看就是一个小女孩儿的日记本。

2005年9月5日             大雨

又是一个大雨天，我想起了你，想起你宽厚温暖的手掌，曾怎样摩擦着我的后背，想起你宽广的胸膛，似乎能容下我的整个世界。还想起你的笑容，你身上的味道，甚至是你走进客厅的声音我都能听得出来。

我想我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爱上了你来我的家。你的眼睛就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的世界。我愿意为你献上我自己，就像奉献给神一件礼物，或许我会找个时机做这件事情，我已经长大了，敏芝妈妈说我有时像个小妖精，我想可能因为我发育得比较早，让她妒忌了吧。早晚有一天她会老去，爸爸也就不喜欢她了。

我长大后可以做很多我想做的事情。但是，答应我，别像父亲一样，总是在我睡着后就消失，在我想要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在千里之外，永远都是冰冷没有温度的一个称呼。

其实我在5岁的时候就爱上你了，你信不信？那时候你第一次到我家来，特别喜欢我，给我讲很多好听的故事，有时候你还会和我说一些大人话，我记得有一次，你还对我说你工作中遇到了一件烦心的事情，我也假装能听懂。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和我说更多的话，家里没有人能和我说那么多的话。敏芝妈妈也没有。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很重要，我对你也是重要的，我真的喜欢这样的感觉。

2005年，晓雅只有12岁，12岁的孩子却以成人的口吻描写与自己父辈同龄的人的爱情。这不是爱情，只是被晓雅贯以爱情的名义。但是，林康忽然想起了《洛丽塔》中的亨伯特，亨伯特似乎是爱着洛丽塔的，可以为了她放弃工作，不惜坐牢也要为她复仇。但是洛丽塔长大一些后，就发现自己并不爱亨伯特，因而宁愿和没有什么钱也没有什么前途的男朋友在一起，也不愿意回到亨伯特的身边。不知道这和晓雅的故事之间有没有巧合，林康往下翻过去。

2005年11月25日             大雪

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却已经下起了大雪。今天爸爸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开始骂李嫂，说家里有一股怪味道，让他无法忍受的味道，今天敏芝妈妈还和他大吵了一架，好像爸爸外面又有了一个女人。爸爸已经不怎么关注我了，偶尔只是问问我的学业，而我因为要住校，他仅有的几次回家也都错过了。学校的生活也一样乏味，因为是女校，清一色的女学生和清一色的女老师，课程也一样无聊。不过我最喜欢上语文课，我的作文总是得到老师的夸奖，并在班级里作为范文朗读。

我看见爸爸已经不愿意去靠近他了，因为每次他总是匆匆回来，再匆匆离开，再也找不到小时候他宠爱我的感觉了。

我还是你的宝贝吗？你什么时间能来？我真的很想你。

晓雅在家庭中的缺爱，让她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自己的行为对其它人的影响是什么，她都无从知道。她只是本能地去找寻让她心安的东西，让她脱离孤单和恐惧的东西。晓雅自己的热情，她并不自知。就像一朵花开着，她并不能想到有人罪恶地想要把花儿掐走，独自欣赏。作为晓雅的父亲，杜启林有着轰轰烈烈的爱情与所谓的成功人生，但是，他从来没想到，他的疏离对女儿的影响有这么深。或许，在他的眼里，一直也很奇怪，为什么晓雅会变成今天的样子。林康又翻到下一页。

2006年6月23日               小雨

或许你不了解，你也可以不必了解，我是自愿的。今天，我们去郊游了，在效外的草地上，你搂抱着我，我仰望着天，你问我愿不愿意？我没有犹豫，在那片茵茵的草地上，我向你展开了自己。你激动不已，似乎在为终于得到了什么而兴奋和满足。而我，平静如水，我是心欢喜的。我的身体对你来说，或许是珍稀和宝贵的。但是，对我来说，却并不是这样。我很怕失去你。怕你再也不理我，像我的生母忽然离开我。

今天以后，我们应该有更亲密的关系了吧，你会更离不开我了吧,你叫我宝贝，我很开心。

看到这里，林康已经明白这件事情的始末了，他皱起眉头，用手支着额头，再次盯着那些日记本中的文字，它们拼凑出一个十几岁的晓雅，忽闪着对人生充满疑问的大眼睛，悠悠地向他诉说着。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沉思着。半响，他抬起头，眯起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站起身，直了直腰，走到阳台，点着了一根烟，望着星星点点的夜里的灯光，他在想晓雅的经历，想晓雅咨询以来的变化，以及晓雅对他的表白。  

一个曾经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先是失去了妈妈，巨大的丧失感让她把所有的依恋都转移给了爸爸，然而，爸爸没有时间和精力把同样的爱给女儿。为了排解他自己的痛苦，他又找了一个女人。晓雅觉得是新妈妈抢夺了她的爸爸，她要报复，报复的方式就是快速把自己变成一个女人，让爸爸重新喜欢他。可是，当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女人时，爸爸确实不再喜欢妈妈了，然而，爸爸却重新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人。于是，她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是可以用来交换的物品，换自己需求的安全，换自己渴望的温暖。

在咨询的过程中，晓雅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在她刚要碰触到这个脓疮，开始排毒时，她却一不小心再次陷入自己之前的情感陷阱中。曾经，她用胡银文来代替父亲，而这次，用来代替胡银文，或者说代替父爱的，变成了林康。

他早该想到晓雅会产生这样的情感的，他早该预料到的。在一次次与晓雅的深聊中，在一次次与晓雅共同面对她糟糕的情绪时，在为晓雅的进步一同欣喜时，他就应该能意识到了。因为，在晓雅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去真正关心她，关注她。如果在之前就能预防，或许晓雅就不会中断治疗了。

可是，就像你的嘴巴享受美味的同时，鼻子也会嗅到美食，这都是外界的感知，又让晓雅怎么区分呢？这在咨询过程又该怎么避免呢？难道要加上一条风险防范，说尽量不要在可能产生爱情的双方确立咨询关系吗？爱情是人能预估的吗？

那天晓雅对他说的一番话，其实他也是有感触的，他说爱情是相互的，可是，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就算对方不接受，对第一个人来说，也是爱情吧。何况，他也有多少有点喜欢晓雅的，虽然这不是爱情，但以晓雅的聪明，她早已经看出来了。

林康熄了烟，重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翻开了另外一本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