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毕业后,每当看到“禁止吸烟”的标志,宝哥都会默默地点上一支烟,落寞地抽两口,回忆一下那帮人渣。
计算机学院的宿舍楼里有一则巨大的标语:网络在生活中,而非生活在网络中。
每次我和室友下定决心去上课的时候,走到这里准会改主意,一大票人斜挎着书包直奔网吧。这则标语一直在提醒我们上网的重要意义,而不是上课的。
不上课就会挂科。挂科就像做爱,第一次手忙脚乱,之后就轻车熟路了。宝哥几乎挂过所有的科,从高数到体育,无所不挂。
大学有棵树,上面挂着许多人,它的名字叫高数。我的高数一62分,高数二61分,多亏了平时表现好,加了表现分才勉强及格。宝哥就没有我这么幸运,高数从大一一直挂到毕业,课本都翻烂了。毕业的时候卖书他比我们少卖了五毛钱,后悔得不行。
2.
比高数更难的是线性代数,我考试的时候拿了100分,为此线代的老师还找我谈了话,问我愿不愿意进一步培养对线代的兴趣。平时上课的时候他从未见过我,但考试却得了满分,他以为我是个天才。当然,我不否认我是天才这件事,但我的天赋仅仅体现在应付考试上。
线性代数不算我们的专业课,老师要求也不严格。考试前划重点,老师只说了一句话:考的都是课本上的例题。
线性代数的课本不算厚,但把所有例题都做成小抄,并在计算机学院“四大名捕”的眼皮子底下抄袭成功也不现实。于是,我们开始背例题。
线性代数是很难背的,因为上面的符号我们都不知道叫什么,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拿满分,老师当然有问题要问。
老师说:你的卷面很整洁。
我说:嗯。
老师说:整洁得连排版都跟课本的一样。
我说:嗯。
老师说:但是我不明白,你在答题的时候为什么先在试卷上用铅笔打底稿,然后再用签字笔描一遍?
我说:因为我记住的不是数字和符号,而是一副画,考试的时候我把它们画了出来。答案在我脑中不是txt格式,而是jpg格式。
老师听后笑了笑。在某个瞬间,我觉得他的笑容里有那么一丝的失望,但这失望稍纵即逝。多年以来,这种失望他已经习惯了。
虽然我对线性代数一窍不通,但老师依然承认我天赋异禀,并且勉励我多读书,以后前途无量。他把艺术学院的一位素描老师推荐给了我,说有兴趣可以找他聊聊。
艺术学院的老师对我很感兴趣,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这种能把课本上的例题完完全全画出来的学生。他问我愿不愿意从计算机学院转专业到艺术学院。
我问:我们会经常给姑娘们画裸体吗?
他说:不会。艺术的本质是从平凡的事物中发现美。
从那时起我便对艺术失了望。对我来说,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浑身都是艺术,根本用不着发现美的眼睛,瞎子都能摸出来,何必再去平凡中寻找呢?
3.
我们宿舍都没挂过的只有英语。因为爱屋及乌,我们把对英语老师的爱转化成了学习英语的动力,个个英语成绩优异。
宝哥的爱最为强烈,甚至转变成了学习日语的动力。我坚信,他在看日本动作片的时候想的肯定是英语老师。
深夜里,男生宿舍的小伙子们进入了梦乡。他们在梦中杀怪升级,他们在梦中端着AK枪枪爆头,他们在梦中拯救被天灾军团入侵的艾泽拉斯,他们在梦中晃过11名防守队员怒射空门。他们梦中的游戏各不相同,但当他们做春梦的时候却大致相似,他们不是梦到上英语课,就是梦到上英语老师。
当所有男生每周都能见到一个三十出头的美丽少妇,他们就很难再对二十岁左右稚嫩的小姑娘感兴趣。英语老师黑丝短裙深V向我们展示的性感,是那些小姑娘无法企及的。所以,我们班一直没能选出班花。哪里有什么班花,一上英语课她们都是绿叶。
在寂寞的深夜,无数男生把子子孙孙涂到宿舍的墙壁上。如果它们会说话,说得肯定是英语。
直到现在,我觉得办公室里最性感的东西莫过键盘,因为上面有26个英文字母。每当我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我都觉得自己在抚摸她性感的黑丝腿。我飞快地敲击键盘,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我不敢停下来,直到精疲力竭手指抽筋。
因为一停下,我就忍不住思念她。
4.
宝哥的体育挂了。
补考时宝哥1000米跑出了9分45秒的成绩。如果不是当时就在现场,我很难想象如何用跑的姿势走出这样一个成绩。
走完1000米之后,宝哥瘫坐在操场上。体育老师看着秒表,摇了摇头。我觉得宝哥将成为计算机学院第一个体育课重修的人,并将以这样的身份彪炳史册。
老师说:你的身体太差了。
宝哥说:抽烟抽的,跑步时肺就跟风箱一样。
老师说:为什么抽烟?
宝哥说:因为郁闷。本打算考试过了就戒烟的,没想到我又得郁闷一阵儿了。
老师说:戒了吧,以后别郁闷了。你考试过了。
宝哥向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自己一定戒烟。
离开操场后,宝哥心情大好。在穿过女生宿舍前的小树林时,宝哥掏出烟,点上。阳光穿过小树林照在宝哥的身上,忽明忽暗。有光的时候,我觉得他的背影很高大;没光的时候,我觉得他好丧。
5.
宝哥第二次穿过那片小树林时改了名字:春分三月。
寒假过后,我们修完了英语的所有学分。宝哥决定全心全意拯救艾泽拉斯,不再上课。
每天早晨6点,宝哥准时打开电脑登录魔兽世界,晚上11点下线休息,因为我们学院晚上11点断电。我们曾经要求学院24小时供电。学院拒绝,理由是保护我们的健康,怕我们通宵上网造成猝死。
我们以罢课相要挟。院领导说,随便他们罢课,反正平时他们也不上课。直到我们毕业,都没能为学弟们争取到24小时玩游戏的机会。我们这届学生很失败。
宝哥把饭卡给了我,每天让我帮他带两顿饭,中午一顿晚上一顿。饭卡没钱之后,宝哥又把银行卡给了我,让我帮他充钱。晚上宝哥在卫生间里洗冷水澡。头发长了就扎辫子。
宝哥一学期没有离开过宿舍楼。我心里有些发毛,怕他哪天在艾泽拉斯拯救世界失败,把我们也变成天灾军团。为了全宿舍人的生命安全,我们决定请宝哥出山。
宝哥出山那天阳光明媚,他用手遮着光抬头看天,像个刚刚刑满释放的犯人。在穿过女生宿舍楼前的小树林时,我们遇到了一群穿着超短裙的姑娘。我们打着呼哨,对她们指指点点。
宝哥说:我走进宿舍楼的时候还是冬天,我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我走出宿舍楼的时候已是夏天,她们穿着短短的裙子。我想问,春天去哪了?
我说:或许遗忘在了艾泽拉斯。
宝哥停了下来,没再往前走。他在小树林里掏出烟,点上,猛吸一口,转身,向宿舍楼方向走去。
我说:去干什么?
宝哥说:我去艾泽拉斯寻找逝去的时光。
我说:怎么找?
宝哥说:练个小号,叫春分三月。
从那之后,宝哥有了另外一个名字——春分三月。我对宝哥的记忆永远定格在了那片小树林里。在我的记忆里,宝哥从未都走出那片光影斑驳的地方。
6.
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宝哥是我们宿舍挂科最多的一个,却就业最早。宝哥回到家乡子承父业,在中学门口摆了一个煎饼摊。他用实际行动向我们证明,摊鸡蛋煎饼跟高等数学和1000米没有半毛钱关系。
校园里有他曾经暗恋的一个女孩,她在初中部教英语。当她买煎饼的时候,他会为她多加一个鸡蛋,不加钱。
每当早晨起晚,我会在离宝哥八百公里的异乡买个煎饼,多加一个鸡蛋。吃煎饼的时候我会想念他们。
有的时候我也会想起大学老师来。我没上过几节课,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也不记得他们的样子。毕业十年了,我开始觉得他们也没有当初那么讨厌。那个时候,是我们自己讨厌自己。
那些被我们挂过的科最终都补考通过了,那些被我们辜负的青春却再没给我们重修的机会。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吸一支烟。
我不太会吸烟,吸烟的时候鼻子酸酸的,总被呛出泪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