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乃学者第二事。盖人生道理合下完具,所以要读书者,盖是未曾经历见许多,圣人说底,是他曾经历过来。圣贤之言,须常将来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见得他意思如当面说话相似。
读书,不可只专就纸上求理义,须反来就自家身上推究。读书,须要切己体验。不可只作文字看,又不可助长。当平心以观之。大抵看书不可穿凿,看从分明处,不可寻从隐僻处去。圣贤之言,多是与人说话。若是峣崎,却教当时人如何晓。须静着心,宽着意思,以他说看他说。以物观物,无以己观物。
文字浩瀚,难看,亦难记。将已晓得底体在身上,却是自家易晓易做的事。圣人千言万语,只是说个当然之理。读六经时,只如未有六经,只就自家身上讨道理,其理便易晓。
圣人言语,一重又一重,须入深去看。须是看着他缝罅处,方寻得道理透彻。若不见得缝罅,无由入得。看见缝罅时,脉络自开。
须是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当如高峨大艑,顺风张帆,一日千里,方得。如今只才离小港,便着浅了,济甚事!
读书,放宽着心,道理自会出来。若忧愁迫切,道理终无缘得出来。
读书之法,先要熟读。少看熟读,反覆体验,不必想像计获。只此三事,守之有常。
读书,理会一件,便要精这一件;看得不精,其他文字便亦都草草看了。一件看得精,其他亦易看。
圣人言语如千花,远望都见好。须端的真见好处,始得。须着力子细看。工夫只在子细看上。圣人言语皆枝枝相对,叶叶相当,不知怎生排得恁地齐整。今人只是心粗,不子细穷究。若子细穷究来,皆字字有着落。
读书,须看他文势语脉。圣贤说出来底言语,自有语脉,安顿得各有所在,岂似后人胡乱说了也!
近日真个读书人少,也缘科举时文之弊也,才把书来读,便先立个意思,要讨新奇,都不理会他本意着实。近来学者,有一种则舍去册子,却欲于一言半句上便要见道理;又有一种,则一向泛滥不知归着处,此皆非知学者。
昔陈烈先生苦无记性。一日,读孟子“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忽悟曰:“我心不曾收得,如何记得书!”遂闭门静坐,不读书百余日,以收放心;却去读书,遂一览无遗。
不可终日思量文字,恐成硬将心去驰逐了。亦须空闲少顷,养精神,又来看。
看前人文字,未得其意,便容易立说,殊害事。盖既不得正理,又枉费心力。凡看书,须虚心看,不要先立说。看一段有下落了,然后又看一段。须如人受词讼,听其说尽,然后方可决断。
曾见有人说诗,问他关雎篇,于其训诂名物全未晓,便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某因说与他道:“公而今说诗,只消这八字,更添‘思无邪’三字,共成十一字,便是一部毛诗了。其他三百篇,皆成渣滓矣!
读史当观大伦理、大机会、大治乱得失。凡观书史,只有个是与不是。观其是,求其不是;观其不是,求其是,然后便见得义理。
读史书,节目处须要背得,始得。如读汉书,高祖辞沛公处,义帝遣沛公入关处,韩信初说汉王处,与史赞过秦论之类,皆用背得,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