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当怪物来敲门》,发现这就是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故事。
每天凌晨零七分,相貌狰狞的树怪会准时来到“作为男孩太大,作为男人又太小”的康纳门前,给他讲一个故事,而等他讲完三个故事,康纳必须把自己那个不可告人的噩梦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康纳始终拒绝,但在树怪的再三逼问下,他终于说出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魇:他松开了妈妈的手,让她坠入了深渊。
说出噩梦的一刻,他松了口气,但随即,他向后一仰,让自己也跌向深渊。
他认为自己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该有如此“邪恶”的念头,做这样的梦就该去死,而他之所以痛苦不堪,噩梦不断,甚至“召唤”出树怪,很大的原因,就是他不敢面对梦中反复出现的念头——想要松开妈妈的手,想要结束这让他痛苦不堪的一切。
梦境是假的,但其中的念头和情绪却是真实的,真实到康纳不敢面对,也不敢承认。
现实中,康纳不仅要照料在一个又一个疗程中越来越虚弱的妈妈,还要独自面对学校里看他不顺眼的同学的霸凌,而得知前妻病危从国外赶回来的爸爸,却只邀请康纳去他的新家过圣诞节,因为他无力承担照顾他的费用,这又意味着,康纳只能和脾气不怎么好的外婆一起生活了。
一方面,康纳很爱自己的妈妈,害怕她会死,不愿和她分离,所以竭尽所能地照顾妈妈和自己,洗衣服,烤面包,煮茶,擦桌台,默默忍受校园霸凌,以此证明自己可以和妈妈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既不必去没有自己房间的爸爸的新家,也不必和他不喜欢的外婆相处。
但另一方面,这一切对十几岁的康纳来说都太过沉重了。实际上,他知道妈妈快死了,而无力改变这一切让他内心充满痛苦,恐惧和愤怒。内心的情绪,无人倾诉也无法宣泄,画和梦成为它们曲折又隐蔽的出口。
从小跟着妈妈画画的康纳,用铅笔描绘那棵墓地山坡上巨大的紫衫树,而这个经常在妈妈的故事中出现的紫衫,又幻化为他梦中的树怪。
虽然影片一直试图营造一种恐怖感,但提出用三个故事交换他的噩梦的树怪,更像康纳的保护神,而他讲的三个故事,更像是铺垫和引导,目的就是让康纳面对并接受内心真实的感受。
有人说这是一部暗黑童话,但我感觉,树怪讲的三个故事,才真正具有暗黑性质,不是王子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套路,而是更接近生活的真实状态:王子既是杀人犯又是受人爱戴的国王,药剂师既有坏脾气又有坚定的信仰,隐形人被看见了却愈发孤单。
这些故事都在告诉康纳,真实的生活不像童话里说的那样,好坏,是非,都截然分明,而复杂的人类,总是在清楚地知道痛苦的真相的同时,又相信安慰人的谎言。
康纳的妈妈,明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却不忍心将一切告诉康纳,还是一味安慰他,自己正在尝试一种新药,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外婆呢,为了让前来探望康纳的前女婿感觉他们的生活还不错,特意叮嘱康纳千万不要乱动任何东西,让本就不喜欢和她一起住的康纳更加拘束了。
至于康纳的爸爸,也许是剧中唯一敢于袒露内心真实想法的人,但他的实话,也的确让康纳更痛苦,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有照顾儿子的能力,不能让他和自己一起生活。
而康纳,他依恋自己的母亲,不愿接受她快死了的事实,想要拼尽全力来保护她,但面对现实的无力,又让他充满愤怒和痛苦,潜意识中,他希望这一切都快点儿结束,这种想法让他充满负罪感,于是他更加努力地拯救自己的妈妈,在梦中召唤出树怪,希望他能治愈妈妈。
斯科特•派克在《少有人走的路》中说:“我们之所以生病,正是意识抗拒潜意识的智慧的结果——意识患了疾病,潜意识想给他进行治疗,意识就会与之发生冲突。”
康纳的梦,正是潜意识传达的疗愈信息,看到妈妈身处不断塌陷的墓地,他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救她,终于抓住了妈妈的手,他拼尽全力想把妈妈拉上来,但是,在耗尽气力之后,他最终选择了放手。
康纳认为,放手就意味着他杀死了妈妈,所以才会在另一重梦里选择自我惩罚,自己也倒向深渊。而把他拉回来的树怪则告诉他,那只能意味着他想结束这痛苦的一切,人都有逃避痛苦的本能,更何况,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做。
放手,是一种象征,意味着他无法改变母亲即将死去的事实,只能选择接受和妈妈的分离。这不是谋害妈妈,而是放过自己,允许妈妈离开,也允许自己活下去。
实际上,每一种成长,都伴随着某种程度的分离,只不过,和母亲的生离死别来得太早了,让还未准备好的康纳措手不及。
当他接受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和感受,不再压抑,不再批判时,他终于能与外婆和解,也终于不再逞强,又像个孩子一样了。
而当他抱着妈妈边哭边喊,“我舍不得让你走”时,妈妈才松了最后那口气,也结束了自己痛苦的煎熬。
康纳很不幸,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和父亲的分离,和母亲的永别,但康纳又很幸运,有母亲的深爱,深到不管他想说什么她都愿意去理解;有外婆和老师的包容,在他不能自控疯狂发泄的时候,也没有惩罚他;有梦中的树怪,用故事来启发他,让他学会接纳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但是,这毕竟只是另一个童话,真实的世界中,当噩梦来袭,也许没有人会给你这么多爱与体谅,包容与耐心,指引与教诲,那就试着先对自己说真话吧,试着看看那些让你自己都害怕的念头,那些被压抑进潜意识中的情绪,试着去解读它们想要传递给你的提醒,不要再把它们当做洪水猛兽了。
人们常常因为恐惧,而不愿面对现实的困境,将内心隐藏的欲望、真相和作为,深藏于梦境之中。
而所谓心理治疗,其实就是“鼓励说真话的游戏”,能否面对和接受真实的自我,是能否面对和解决现实困境的关键。
正如用外公的放映机看《金刚》时,妈妈对依偎在怀中的康纳所说:“人们对不理解的事物,总是充满恐惧。”而一旦理解了,就能放下无谓的恐惧,拥有了面对与和解的可能。
所以,下一次,当怪物来敲门时,试着和它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吧,你会发现也许它很丑,但它真的很了解你,甚至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