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三十二岁,十二岁那年,我的父母带我搬到了这条街上,那时候,她很新,现在,她也不老,但对于我,她的年龄是我年龄的三分之二,以后还会变成四分之三,渐渐的,会是一条老街了。
她几乎是一条商业街的主干道,算得上繁华,每天总是很早就苏醒了。做油条、豆浆和包子的师傅5点钟就要起来准备一天的工作,我偶尔玩失眠或者通宵看肥皂剧,总能听到清晨叮叮铛铛的节奏,那是在剁馅、和面、支锅子,在闷闷的夜色里,这节奏清脆又温暖,饱含着食物的香气,在黎明中氤氲。老人们一般是最早来排队的,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等待着每天的第一笼包子,第一锅油条,等出锅了,便虔诚的捧着,急急的回家,准备和老伴一起叫儿孙起床吃早餐。只有走快些,才能有刚好适口的温度。
老街上有一所学校,是我的母校,太阳刚刚升起,小学生便陆续来上学了,我有时会站在阳台上看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候,细心的班主任会偷偷观察啊我们走路的步态,慢吞吞的要批评,东张西望的要批评,走路看影子的也要批评。慢吞吞的是没有朝气,缺乏对学习的热情;东张西望是不专心,走路容易摔跤;走路看影子的,太注意形象,走着路也要看美不美。那时候觉得不可理解,现在想想,的确有几分道理呢。我的班主任早已退休,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们还会不会因为走路被批评?不久,早读开始了,这是老街早八点合唱的主旋律,其余的声音都变成了协奏。
九点钟,老街上的店铺陆续开门了,老街的一天,正式开幕。 这些店铺主营衣服和鞋子,开店的主要是女人们,购物的也多是女人。二十年前,新兴的这条街,是小城最贵的地段,敢来这里开店的都是有勇气的年轻人,从新兴到繁荣,再到电商的冲击下,实体店的普遍惨淡,一些店铺开开关关,中间不知道几次易主,一些店铺则一直屹立了二十年,似乎要跟老街一起坚持下去。
我房间的窗户斜对的那家店铺,之前是家童装店,总觉得做童装的该是特别有爱的女人。直到有一天,目睹了店主骂了自己店里来调换衣服的客人,那个妈妈还带着的孩子。她骂人的时候似乎全身的肌肉都跳跃起来,甚至连头发尖都像戴上了拳击手套,飞舞着要帮助自己的主人扬威。孩子吓哭了,妈妈带着孩子逃走了,店主还意犹未尽,对着大街发泄着自己的愤怒,我想,今后是不会去这家店的。没多久,发现招牌换掉了。
这家店铺对着一个丁字路口,丁字路口上卖冷饮的是一位凶悍的老头,他是丁字路口空白地区的山大王,常有来丁字路口摆流动摊点的小商贩,据说,都要给老头交保护费拜山头,他嗓门很大,稍有不顺意就开骂,我最得意的就是一次一个买冷饮的姑娘不知为什么跟老头起了争执,老头便开骂了,姑娘不甘示弱,据理力争,且很有吵架天赋,第一次把老头骂服了。后来,便不见老头那么嚣张了。
守着这条街,每天最少来回两趟,太熟悉了,反而没有逛的欲望,我真正有购物的自主权,正是电商刚刚兴起的时候,网络改变了我们的购物习惯,比如十年前刚工作,发了工资会跟闺蜜约个街,现在闺蜜约会,谈购物,要么是刷微信朋友圈,要么是看淘宝购物车。比起实体店铺,网络更能打劫我们这一代人的钱包。我想十年的老店,应该都是靠四十岁以上顾客支撑吧,自从我妈都会用亚马逊货到付款了,我不免担忧。没有店铺,房主就收不到房租,省去中间商环节,利润就更加透明,大家都赚不到钱,最后谁还有钱买单。过完双十一,实体店又该着实淡一阵了,总觉得这种狂欢隐隐透着危机,老街上的那年十年老店,仿佛跟我是沾亲带故的远方亲戚,虽然跟我没有什么确定的关系,可我还是愿意她们立在那,不要倒下。
我家在街的这头,奶奶家在家的那一头,从我家到奶奶家,只有一碗汤的距离,可我的父亲,总能把这碗汤走凉。他人缘好,且善谈,整条街的人他都熟,一路寒暄过去,汤就凉了。遇到老人,父亲怕他们听不清,总是把嗓门提得很高,窗开着的时候,我在房间里都听得见,我一边嫌父亲嗓门大,一边听得很安心。有时,听到父亲调解矛盾,还会默默的自豪一下。
凌晨两点钟,老街睡熟了,我也该睡了吧,晚安,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