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只裁剪了刘震云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的一小段,电影为什么还要叫《一句顶一万句》?读过小说的读者怀揣对小说的美好印象去看电影,就会发现,这部电影是围绕着一句话来叙事的,这句话就是:说不着。
电影的序言部分,欣欣然填表准备领取结婚证的牛爱国和庞丽娜,被一对气冲冲的夫妻加了塞。当被问及何以要离婚时,女人答:“说不着”。
电影进入正题后,已经过去了10年。在序言里欢天喜地走进婚姻的牛爱国和庞丽娜,也已因“说不着”陷入了婚姻的僵局。
牛爱香24岁热恋时被那个男人甩了,喝农药寻死不成被“可怕地救了回来”(牛爱香语),蹉跎到39岁因害怕一个人生活下去会憋死下嫁给了宋解放,才几天呀,两人就又“说不着”了。
古汉语中,“三”有数不胜数的意思,导演刘雨霖用三对男女的婚姻将一句话“说不着”变成了普遍真理,就是所有的婚姻都始于说不完并很快终结于“说不着”。看罢电影《一句顶一万句》仔细想想刘雨霖用影像强调的遍布在刘震云原著里的人生道理,端的是何尝不是!想通了这个道理,回头去看庞丽娜的出轨,除了用牛爱国的话形容她就是一个破鞋外,还有何解?原因简单至极:既然所有的婚姻都会速死在“说不着”上,离婚率又没有高到离谱,也就是说,大多数人都在“说不着”的婚姻里苦苦忍受,别人能忍你庞丽娜为什么不能忍?就连电影那张浮世绘风格的海报上,也在片名下方显而易见地写着一行字:忍,还是不忍。
不少观众都埋怨,刘雨霖坑了她父亲的原著,用过了时的电影语言叙述了一个四平八稳的电影。电影当然是工业革命的产物,可是,当电影技术凌驾于电影内涵之上后,电影会不会丧失了作为第六种艺术的价值?所以,电影语言的陈旧,在我看来,根本不是电影《一句顶一万句》的致命伤。如果实在要说《一句顶一万句》是一部拍摄于2016年的旧电影,那就是年轻的刘雨霖对一个有了婚姻的女人生活期许的态度。
电影的序言里,牛爱香对牛爱国、庞丽娜这对新人说:“爱国,结婚以后带丽娜去兰州,那可是一个大城市。”结果却是,10年以后,庞丽娜依然还在延津,原因是牛爱国根本没有能力去兰州。我们尽可以责怪庞丽娜嫌贫爱富,与牛爱国“说不着”不是因为他在延津小城里还只能是个钉鞋的?与蒋九“说得着”不是因为他是影楼的老板能任性地带上庞丽娜去创业园吃豪华餐?
庞丽娜很漂亮,是不是?女人的容貌就是资本,好比男人的智商。当一个女人暗忖自己的智商不足以帮助自己走出小城走进大城市甚至大世界时,她凭借自己的容貌试图实现自己的梦想,怎么能用“嫌贫爱富”就一语以蔽之?是,庞丽娜想要去欧洲旅游,为什么我们不能将她的愿望解释成想去看看世界来开阔自己的眼界?这才是刘雨霖最让我失望的地方,一个在美国学成归来的年轻女子,竟然还将庞丽娜试图改变自己生活的愿望单线条地解释为婚姻中的出轨者。正因为对庞丽娜有了这样的盖棺论定,电影就将理解和同情全都给了牛爱国。可是,当同样生长在延津的蒋九能成为影楼的老板牛爱国只能以钉鞋为生,买不了女儿热切想要的能翻筋斗的汽车,女儿重病时去买一碗馄饨都不舍得打的,跟踪到老婆跟人私通没有勇气自己解决问题却想到了借刀杀人那一招,这样的男人,值得同情?受够了窝囊的牛爱国,作为女人,庞丽娜在婚姻面前做错了选择题,为什么就不能用橡皮擦擦掉过去重选未来?“过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庞丽娜的错,在于女人终究难免恻隐,再次选择,选择了有妇之夫,内心深处还是抛弃不掉错了的“以前”,影片结束在有孕的庞丽娜将随蒋九远走广州的火车站上,这个被牛爱国拖过了离婚最佳时间的女人从此将没有名分地浪迹天涯,她难道不比牛爱国更值得我们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