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照片上这位漂亮的姑娘,是我的大姐。
很多时候,我都有种冲动,想写写为我们付出太多的大姐。
可我唯恐笔力不逮,文不达意,所以,迟迟未动笔。
直到前几天,弟弟说 , 哥,大姐为我们家付出了那么多,你无论如何也要专门写篇她的文章,表达一下我们对她的感激之情。
弟弟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于是,便提笔写下了这篇文。
1、
大姐的名字叫其玫,玫瑰花的玫。可见,大姐生下来,父母便希望她长得如鲜花一般美丽 。
不负父母所望,大姐长到十二岁时,少女的青青之美在她身上凸显无遗一一黑亮的大眼,高挺的鼻粱,白皙的皮肤,乌黑浓密的头发,浅笑间总会露出两排齐整洁白的牙齿。
大姐的一切,正按父母的愿望,朝着阳光健康的方向顺利发展。金钗之年的她,似乎未来可期。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家里突生变故,从此,改变了大姐的一生。
那年深秋季的一天,父亲突然因政治问题被带走了(80年平反)。
猝不及防间,家里的顶樑柱轰然坍塌,充满欢声笑语的家,立马愁云一片。
我们幼小,尚不懂事,最难过的莫如母亲一一她将背着问题家属的包袱,用自己教书的微薄工资,供养三个幼小的孩子和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
这艰难的日子,将如何捱下去?
母亲日渐憔悴,短短几天仿佛老了十岁。
在母亲最为难受的时候,十二岁的大姐毅然决然站了出来,她决意用稚嫩的肩膀,分担母亲身上的重担。
2、
那年,大姐刚好小学毕业。成绩一直优秀的她,作了一个让班主任大吃一惊的决定一一不升中学了。
大姐的决定,谁也拦不住,包括母亲。
大姐不读书了,干啥去?
挣钱去!
可大姐那么小,到哪里去挣钱?
大姐有办法。
她用绳子和烂布条,缠了一根套鹅卵石的圆圈,带着一把小铁锤,跑到河边捶碎石。
捶碎石是镇上没职业的大人谋生的手段。碎石量差不多了,养路段就会开车来收购。
大姐没经验,没力气,常常被锤子、碎石砸到手上,血流不止。可她用布把手一缠,咬着牙接着捶。
收碎石的工具是用四块大木板钉成的方斗。收碎石的人见大姐那么矮小瘦弱,很同情她,往往在方斗的碎石中留出凹处,便算满斗。大人们则不行了,必须将斗装得平平满满的。
每次接过大姐捶碎石的钱,母亲总会伤心一场,“玫儿,你看你这手伤痕累累的,以后不要去砸了,帮妈做好家务事就行。”
大姐脸上红扑扑地,反过来安慰母亲,“妈,没关系,我起初掌握不好捶石技巧,现在可以了。您放心,家务事我也不会耽误。”
冬天来了,收碎石的人少了,大姐又和镇上的人到干涸的河床中捡烧石灰用的石头。
那些年的冬天,气候未变暖,着实冷啊。凌冽的河风直见往人的脖子、袖口里面钻。大姐的手、脚、耳朵全生了冻疮,有的冻疮破了皮裂了缝,鲜血淋淋的,看着就有种呲牙咧嘴般地疼。
可就是在这恶劣天气下,大姐仍然忍着伤痛,风雨无阻,用捡灰石的收入,为全家人省下了不少买菜的钱。
3、
冬天,大姐除了捡灰石,还有个省钱的方法。
有天,我看大姐把锑锅两边铁把手用一根粗铁丝联在一起,很是奇怪,便问 ,“姐,你在干啥?”大姐笑说,“明天早上跟姐走一趟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朦朦亮,大姐便叫醒我一直走到河边灰窑。
上窑一看,窑上站、蹲了几个人。再往窑中看,红通通的灰石中沿窑边摆放了好多锑锅。我一下明白了,这些人都在利用烧灰石的火煮饭。
到了夏天,大姐上午在酱圆厂择辣椒挣钱。下午又忍着双手的烧灼和疼痛,约上一拨小姐妹背上背兜,到几里路外的山上捡柴。每次回来,汗流浃背,衣服上都浸满了白花花的汗渍。
大姐还有个为家里人增加营养的办法。那时,很多人不吃黄蟮,买黄鳝便宜,一毛钱一斤。街上偶尔有人卖。大姐若看见,便会称上一两斤。买回家后,她马上找来一根窄窄的木板,钉上钉子,把装有黄鳝的盆端到临街门口,抓起活蹦乱跳滑溜溜的黄鳝往地下一摔,然后将黄鳝尖尖的头摁进钉里,用一根锋利的竹片,从头剐下去。动作干劲利索。路人见状,纷纷夸赞: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真能干!
大姐年龄稍大一些,身子骨硬朗起来,便开始打临工。
早上,她五点过起来,弄好一家人的饭,待全家人吃完,洗了碗,便匆匆赶到建筑工地,搅水泥,担沙石,有时还要抬水泥板。
中午,大姐蹲在工地的角落,静静地吃着搪瓷盅里自带的冷饭和泡菜。
傍晚,大姐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家,屁股未沾凳,马上开始忙着做晚饭。
吃过饭,母亲备课,我们做作业,大姐洗碗。
深夜,整个院子熄灯瞎火静悄悄地,只有大姐搓洗衣服地“咔嚓”声还声声不断。
就这样,大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家辛苦操劳,花季年龄,背竟有些微驼了。
母亲的同事们每每见到大姐,都会心疼地说 ,“玫啊,你一天到晚太累了,为这个家付出得太多了!”
4、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姐就是一个很会当家的穷孩子。
我家摆在院子里有几根葱,几棵菜,她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院子里邻居有时开玩笑说,其玫的东西动不得,动了,她立马晓得。
大姐总是天擦黑时去买菜。因为,此时卖菜的人急着处理剩下的菜赶路回家,这时买,最省钱。
如果她炒了一份有点油晕的菜,一定会在洗锅水中撒几节葱花,弄出一盆带有锅烟味的汤来。她会指着汤上漂浮的油珠,对我们啧啧称叹,“你们看、你们看,好多油、好多油。”
大姐就有这么节俭。
至今,我清楚记得,有一次,兄弟割肉回来,进门就欢快地喊 , “姐、姐,今天我割到肉了!”
大姐一听,高兴地不得了,大声说,“弟娃,快把肉拿给我看看。”
弟弟将肉递给大姐,正想得几句表扬,谁知大姐一看,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随即,将肉狠狠甩到街中间。
我和弟弟一下吓傻了,咋啦?
我赶紧跑过去把肉捡回来。
大姐哭完,骂弟弟,“你看你割得啥子肉?瘦的多肥的少,油都熬不出来,简直是浪费肉票浪费钱!”
我劝道 ,“姐,算了,弟弟能把肉割回来都非常不容易了,不要怪他了。”(那时肉越肥越好,有肉票、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肉)。
吃饭时,大姐仍马着个脸。
她虽然没给弟弟好脸看,却专栋盘里的肥肉往弟弟碗中拈。
你看,这就是我们亲爱的大姐,骂了人,心头疼,好的东西,还得自己省着,让给弟弟们吃。
说实话,我十分理解大姐。
自从父亲出事后,母亲一心教书,大姐就成了家里的内阁首辅,一切大小事务,都要她操心费力。家穷啊,她不精打细算,怎么办?
5、
家庭缺失父爱后,大姐就将整个精力、心思、心血全部投入到了我们身上来。从某种意义上讲,大姐已在无形中扮演起了父亲的角色。
有一次,我病得很重,母亲工作忙走不开。大姐便借来一辆架架车,拉着我到县城看病。
我很虚弱,蜷缩在车上,一动不动。
此时有路人议论,车上的一定是个死人。
大姐一听大怒,把车停着,指着这几个人吼道 ,“滚你妈的蛋,谁是死人?!”
路人见大姐杏眼圆瞪,如此愤怒,吓得不敢搭腔,赶紧脚上搽清油,溜了。
我躺在车上也吃了一惊:大姐咋这么凶?
现在想起来,这正是,女子虽弱,为姐则刚啊!
人们常说,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武警,哪里就有人民解放军。
这句话放在我家就是 ,哪里出了大事,哪里就有大姐忙碌的身影。
小兄弟在彭山发生严重车祸。大姐闻讯,立即向单位请假,赶到彭山县医院,与母亲、弟媳护理照看了他三个月,直到他出院。
母亲瘫痪在床,大姐又立即从彭州市赶回来,为母亲擦身换屎尿,整整护理了一年,直到母亲去世。
6、
大姐十七岁那年,又一次为了我们这个家庭作出了牺牲。
她申请到离镇两里地的四大队当插队知青。
插队的原因很简单。
大姐想,下乡不仅可减少家里的经济负担,还可将生产队分的谷子、小麦,她种的蔬菜、红苕、土豆省出来,周济家里。
一贯勤劳肯干的大姐,不仅干农活时出满勤,工分挣得多,自留地也种得特别好。她自己养了头猪,地里蔬菜生长的养分,全靠这头猪的天然化肥。
大姐下乡的那些年,我们吃的蔬菜,几乎都来自她的自留地。
大姐这一插队就是十年。
数年前,我曾在闲聊中问过大姐一个问题 ,“姐,下乡那十年,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大姐说,“前几年还好,没有熬得感觉。后几年见一个个熟悉的人上学、招工走光了,大队上只剩自己一个知青,心里就特别特别地难受。”
说到这里,大姐眼眶里情不自禁含满了眼泪,“兄弟,那个时候姐姐好绝望啊!姐姐悲伤地想,家里有政治问题,自己只有小学文化,看来,这辈子调不出来只能独自留在农村了。”
说到此处,大姐哽咽不已,“兄弟,你不知道,有几次,我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到大河边挑水浇莱地。几个小时下来,精疲力尽,一身汗水。看着汹涌湍急的河水,想到没有盼头的日子,我的眼泪流了一地。那一刻,我真想纵身跳到大河里。可是想到妈一个人那么辛苦才带大了我们,我如果这样死了,妈不知会难受到什么样子,于是才强忍下来,没有跳下去。”
我听后当即惊呆了!
要知道,大姐对前途彻底绝望时,我却已背着行囊,走进央企,满怀希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可,那时,大姐哪还有一丝半点梦想?有的,只是一地心碎!
我泪奔了!奔得泣不成声!
7、
后来,国家有了子女顶替父母上班的政策,二十七岁的大姐才得以顶替母亲到教育系统工作。
许是大姐有张娃娃们喜欢的漂亮脸蛋,她被安排在幼儿园。
大姐只有小学文化,能干下来吗?
大姐干下来了,而且干得很不错。
大姐楞是凭着十年磨砺出的坚韧性格,在成都市幼师进修时,获得了各项功课均为全班第一名的好成绩。
如今,大姐已退休多年,曾经的美丽容貌已不复存在。唯有不变的,是她的笑容依然,是他喊着我们的小名时那亲切的声音依然。
当然,她爱我们的心,更是依然。
谨以此文致敬我们亲爱的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