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没有回故乡，趁着这次出差路过，我回到了故乡那个小山村。故乡是宁静的，同现在中国其他的农村地区一样，有能力的人都搬走了，留下的，年轻人都在外打工，家里只剩老人和孩子。所以小山村里其实没有多少人。

故乡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关系最近的是一位没出五服的堂叔，我叫他四叔。这次我直接就去了他家。

我这位四叔，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能说会道，很早就和人出去当包工头，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可是有一次在工地，一不小心四叔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抢救了三天三夜，命是救回来了，却断了腿成了瘸子，以后也干不了重活了。更雪上加霜的是，他这一住院，老板借口工程没干好，工钱也不给了。四叔又急又气，在医院又多呆了好多天。医药费等等七七八八，等四叔回家的时候，家里能卖的也卖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回到家里的四叔也干不了什么重活了，只好和四婶种地。这么多年，他们的生活就比较艰难。可是四叔很硬气，亲戚朋友要拿钱帮助他们，他从来也不肯收。他们还把一儿一女培养成了大学生，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很快就到了四叔家，还是多年前的老样子，一点没变。两间大瓦房是四叔当年能赚钱的时候盖的，已经破旧了。小院虽然收拾的干干净净，但比起其他人家来，就有点寒酸了。还没进屋，我就听到了屋里有人在争论的声音，是四叔在和人大声说话。

走进屋，就看到了四叔、四婶和另外一个人在。四叔、四婶模样变化不大，只是有点老了。他们看到我的出现，都很高兴，很热情的招呼我坐下。我这才打量了下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戴着旅游帽，穿着旅游鞋，腰里系个挎包，一身衣服干干净净，像是个城里人，和这座朴素的农家小屋很不搭。他在和四叔讨论着什么，似乎是在讨价还价。

我问了四婶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这个人前两天来到四叔家，先说是来旅游的，进来歇一会儿。歇着歇着看到了四叔家佛龛前摆的油灯，就对四叔说，他比较喜欢老物件，越是老的越喜欢，看四叔家这个油灯比较老，现在比较少见了，让四叔50块钱卖给他。四叔不肯，说油灯在佛龛前摆了好多年了，不能轻易换。那个人就加钱，一直加到500，四叔还是不卖，那人就走了。结果今天他又来了。

那人说：“现在都讲个文化创意，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老物件。你这个油灯其实不值什么钱，就是现在见不到了，我比较喜欢，你就卖给我吧。”

四叔说：“值不值钱的吧，我这个是神前摆的，这么多年了。全靠神仙保佑我们家了，要是换了，神仙怪罪怎么办？”

那个人就好说歹说，把价钱加到了2500，还说四叔可以拿这个钱好好给佛龛重新收拾下，保证神仙高兴。四叔好像就有点动心了。

我就看了下那个油灯。其实就是一个粗瓷小碗，褐色的，盛满了豆油。可能使用多年，上面油腻腻，脏乎乎的，很不起眼。这个人这么热心的要买这么个碗，我就觉得有些蹊跷。这莫不是什么古董吧？

我刚想提醒四叔，就见四叔给我使了个眼色，就没说话。

这时候，四叔已经答应2500把小碗卖个那个人了。那个人很高兴，拉开挎包开始数钱。可能屋里有点暗，看不清楚，那个人向门口走了走，借着屋外的阳光数钱。这时，我就看到了吃惊的一幕，只见四叔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碗放到桌子上，又把原来那个小碗放到桌子底下。动作一气呵成，眨眼之间就做好了，这时候那个人钱都还没数完呐。

交了钱，那个人拿张纸随便一包，高高兴兴又急急忙忙就走了，好像生怕四叔反悔不卖了。这时候，我才问四叔是怎么回事。四叔点火打着了烟，给我说出了实情。

我们那里地处中原，有很多古墓。家家户户不起眼的都有些古董，这些年兴起了收藏，就有很多人去我们那里或明或暗的收购古董。农村人也不懂什么古董，所以很有一些人用很低的价格收到了珍贵的古董发了财。四叔当年砍柴的时候在山里捡到了那个小碗，他在外面闯过，懂一点，觉得这个应该值点钱，就托人给鉴定了一下。鉴定人说小碗就是个一般古董，能值个两三万。

两三万对困苦的四叔一家来说也不少了，可是四叔不这样想。他认为，把小碗卖个两三万，一下子也就花光了。于是，他托人买了很多和这个小碗一模一样的现代仿品，把它们埋到土里，脏了吧唧做的旧旧的。把真的小碗摆到佛龛前，每当有人来打小碗主意的时候，他就装作什么都不懂，但还不想卖，等价格抬上去再答应卖，然后趁人不注意，把碗换过来。

这些年，隔三差五的就有人从城里来捡漏，和四叔讨价还价好不容易才买到，生怕四叔反悔，所以一般不再仔细看，拿上就走了。所以，四叔已经卖了好多小碗出去，这些年他们家的光景基本就靠这个了。

听完四叔的讲述，我真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谁比谁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