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里,唯一慈爱的祖辈,是姥姥。
小时候,姥姥有时会来我们家,帮助妈妈照顾家和孩子们。姥姥身体不太好,大部分的帮忙,是做饭做家务。爸妈去田间劳作,姥姥就去菜园摘菜,回来做全家人的饭菜。
记得我每次玩耍回来,不是看到姥姥在做馒头,就是在择菜,我想帮忙削莴笋,她总是怕刀割到手,不让我动手。我只好蹲在她旁边看她干活,看她的大手麻利地剥去叶子,又灵活地用菜刀削莴笋。那是一双又老又布满老年斑的手。有时玩累了,就回来看她做饭。看她用擀面杖擀好大一张薄薄的面片,面片几乎占满了整个面板。她在面片上抹满猪油,再均匀地撒上葱花、盐和其他佐料之类,然后从一边慢慢卷起成柱状,拿刀切成两节,分别立起来,用手慢慢按下去,压扁,再用擀面杖一擀,就成了两个大饼,大饼在地锅里小火炕熟。记得那大饼咸咸的,特别好吃,特别香。一家人吃的津津有味,现在想想,我们都享过姥姥的福。
大夏天,俩姐姐去上学了,我和哥哥还小留在家玩。那时必须8岁才能入学,没有学前班和幼儿园,入学直接上一年级。我和哥哥经常在稻场周围和村子里跑着玩,回来又累又热,我哥动不动脱了上衣光着脊梁,看着很凉快的样子。我也学他,姥姥看见了,说我不能光着上身。我问那我哥怎么就能光,姥姥思想保守,她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用慈爱的不容许的目光看着我,我倒是也听了她的话。那时的人是很保守的,面对这样问题,她不好意思去教育孩子。
有时村里别家的老太太也会找姥姥聊天, 都搬个椅子,坐在家门口,唠叨唠叨彼此的身体状况。记得那时姥姥夜里经常哼,那是老病根,夜里总是不舒服,又不能怎么办,只好哼出来心里好受些。医生也看不好,谁也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哼。后来知道姥姥有心脏病。聊天的印象是在冬天的时候,记得暖暖的阳光下,她们头上都裹着一个方头巾,有的蓝格子,有的是麻格子。头巾四周有些许穗穗。头巾从中间斜着对折,从头顶顾到脖子,然后在脖子处系一下。
有时候我也会到姥姥家玩,姥姥是多么心疼我,从箱子底摸出一袋没拆封的空心点心给我。妈妈和姥姥在里屋相互叹慰,我拿着袋子坐在堂屋门口,美美地吃起来,感觉在姥姥家好优待呀,姥姥可真好。那时的点心是孩子们最流行也是最好吃的零食之一。油炸的面点,有实心的,也有空心的,空心的膨胀得有点大,大的跟鸡蛋大小差不多,像椭圆形,因为油炸而膨胀的形状不由人控制,所以圆得不太规则,也有点奇怪。不过不管是实心还是空心,上面都裹满了细细的白糖,咬一口,咔嚓,又脆又香甜,光吃还不行,还要仔细看看点心里头是什么样子,里面内壁上有些许丝丝。我吃在嘴里,心里好欢喜。
那时似乎只有走亲戚时,才会舍得给亲戚孩子带上一包。自己家孩子想吃,一般是不给买的。不知道那次姥姥是怎么留存下来,并拿给我吃的。
姥姥的大孙子,我喊大表哥,感觉他都快长成大人了。他拿着簸箕从我身边走过,看到我在吃东西,他说:“呦!还有点心吃呢,好吃不?”,我赶紧抹着嘴上的白糖,腼腆地笑着,“好吃。”他又问,“有多好吃?”我转转眼睛想了想,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多好吃,怎么回答呢?我答不上来,只能用笑声来回答他。表哥张着嘴让我给他吃点,我给了他一点点放到嘴里,他笑哈哈地走了。
慢慢我长大了一些,上学了,应该是二年级。有一次放学路上,村里一个老太太看到我,她说,小妮,来,我问你个事,我有点奇怪,到了她跟前,她竟然说:“我问你,你姥姥死了没有?”,一下子把我问恼了,我姥姥活的好好的,你竟然问她死了没有!哼!我脸一黑,大声说“不知道!”撇下她一个人杵着拐棍,我暴走离开。现在想想,我对那个老太太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生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善良慈爱就不会终结,姥姥71岁的时候,因心脏病去世了。预知姥姥熬不过去,爸妈已经被通知提前赶到。后来听妈妈说,姥姥去世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泪水,妈妈说,因为姥姥放心不下。她的六个孩子们过得都太不容易,她还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有一次,初中二年级,我到妈妈娘家那边过暑假,那天住在大舅家。他们村里,家家户户都是我的亲戚。半夜里我就病了,肚子疼疼醒的。哎呦哎呦地叫。大舅家的表嫂找到舅母问该怎么办,舅母拿一根筷子在地面上画了个十字号,把筷子竖立在十字号的交点上,筷子一次次倒向姥姥坟地的方向。只听舅母对表嫂说,是她姥姥想她了,逗孩子玩呢。小妮来的少了,她姥稀罕她。爸妈带我看了一两个星期的病,做了各种检查,最终也没有检查出来啥原因,医生只好用青霉素消炎,最后也好了。 我想,如果真是天上的姥姥想我了,疼,也值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姊妹四个,奶不疼爷不爱的。姥爷很早就去世,连大姐也没有见过姥爷。只有姥姥让我无限怀念,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太多,但她是慈爱的,是善良的,天上的她不知道,几十年后的今天,她的小外孙女,还在缅怀曾经有姥姥时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