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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让自己支持自己,这个社会才会支持你。
随着闹钟响起我的脑海中便浮现出父亲恐怖的神情,以及那些极为讽刺的话语。我立马起身来到浴室洗澡,白茫茫的雾气映在磨砂玻璃上。当热水流遍全身时,每一寸毛孔都接受了洗礼,整个人展现出少有的生气。那一刻,足以让人忘却所有的烦恼。
我走向厨房,不见她的身影;阳台上没有她随意摆放的高跟鞋。我这才想起她不在这,这里只是独属她的避风港。可能也只有她才能帮助我,帮助我不再颓废,不再抑郁。
就这样,我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到来。
那是个极其平常的午后。我在阳台写文章,窗外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放下笔,看着他们玩耍,但心中总有些事情牵动着我,每当这时,我的眼神便会迷离,不再关心眼前的事物,好几次我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想了。我想着人是为奋斗而活着的,通常人们会制定一个个小目标,来逐步实现最终目标。
而她却给予了我更加“伟大”的目标,等待,等到她想同我结婚的那天。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要等待一个我想拥有但永远无法得到的女人。这是人性中的善良吗?这不是至死不渝的浪漫,是我骨子中的倔强,感情到底是一场不计成本的游戏。
想到这里,泪水顺着脸颊掉落在稿纸上。
我看向墙上的时钟,急忙将草稿塞进书包,向她的工作单位跑去。
城市的冬天并不寒冷。南京西路永不停息的人潮,千百万次的呼吸提供了冬日中温暖的表象。
我经过国际饭店,看见饭店的墙边排起了长队,隐藏在万国建筑群后的平房着实有些寒酸,但在这寸土寸金的上海,没有人不寒酸。
很快我到了她上班的地方,高耸的写字楼中分布着各式各样的公司,而过低的天花板,使机械的人们变得麻木,我置身于门外,并不想体验这压抑的氛围。不过高层建筑也有好处,落地窗外的风景一览无遗,自然景色是不会骗人的。因此,我很享受走在大街上的感觉,脑中的烦心事都识趣地躲藏起来,江面吹来的寒风划过我的脸庞,但我并未感到不适。
我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她手握马克杯与同事谈笑风生,我没有看到她手上的戒指。当时我已经失去耐心,手中的纸袋早已变成纸团。
那么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一句爱的证明?一本红本子的证明?我也很迷茫,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失去了恋爱的主动权。她正拿着隐形的链子,温柔地指引我,像对待宠物那般。而我为何会服从?有时我很清醒,我知道该怎样扯断那条链子,不过,她就如天使那样净化我的心灵,让我一次又一次捡起破碎的心去爱她,服从她。
“我身无分文。”
“我只喜欢你的人,和简单平凡的生活。”
“那我们就像普通情侣那样领证同居吧。”
“不行,那没到时候呢,再等等吧。”
在经济水平过高的城市,我连沙漠中的一粒沙子都不算,只是附着在沙子上的微小尘埃。我不羡慕富人的生活,我厌恶富人的言谈举止,那隐形的链条理应是为他们准备的。
我还是将桃酥放在了前台,只是多了一张纸条,一张宣告自由的纸条。
我释怀了吗?我看着手机中的聊天记录陷入了沉思。人们惊艳于她标致的脸庞,却不知处在阴暗面的人性。我坐在便利店窗前,看着行人走过;的确,暴露在外的都是不真实的,在这样人人都向往的大城市里,不知隐藏了多少不堪入目的秘密。
宝贝,怎么了,咱们分手干嘛,我早就不生气了,以后都听你的。
我点开微信,打开聊天框,将手机放在一旁。
我这还有个会,晚上就去找你,等我。
这时,一辆白色奔驰停在路旁,车中的男人向她招了招手,我看着她一边发消息一边笑着坐进车里。
我将眼前的她拍下来,并把照片发给她。
我删除了她的联系方式。
这一切过于仓促,但结果是一样的。我不愿再与自己的内心作斗争了,我想着把真心毫无保留地给予,而对方只是视作玩物。从这时起,我似乎失去了初心,我再也没有把自己的真情实感表露给任何人,就如同街上的行人,我也带上了面具。
两个月后,我失业了,在上海这是件极其普通的事情,我没有犹豫自己的去留,而是选择逃离这个城市。
上海汽车站里随处可见的异乡人,他们有着同样的特征:我都可以从他们脸上读出无尽的心酸与无奈。
偌大的车站溢满了对这座城市的不甘和控诉。我坐在大厅中听着音乐。奇怪的是,明明有这么多空座位,那些民工打扮的人仍挟着行李席地而坐,有正抱着孩子睡觉的母亲,也不缺眉头紧锁的中年男子,在我身后还有几个来回踱步的男男女女,像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我就这样环顾四周,发现一切都变了,我能够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出他们的心情,甚至是其中的原因。
心中不禁暗喜起来。
“小伙子,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位老人问道,他背着是他体型近乎两倍的背包。
“可以,你坐吧。”我心想:坐个位置嘛,问我干嘛呢?
只见那个老人颤颤巍巍地放下背包,瘫坐在椅子上。他可真瘦啊,额头上的皱纹如一道道刚翻过土的沟壑,黝黑的肤色也没能掩盖他憔悴的神情。
我闭眼靠在椅背上,身边不时传来纸团摩擦的声音,我转头看向老人,他神情慌张,不停地摸索衣服口袋,最终,他拿出一叠纸单,我看着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突然间纸上的蓝色字迹晕开来了,老人的泪水砸在单薄的纸上。我摘去耳机,慢慢侧过身子,老人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并没有放声大哭,只是一人承受所有的痛苦。这时我才发现那些纸团在他手中变得皱巴巴的,不知他在何时会像现在这样,面对着苍白的纸张无力地流着泪。
车到站了,我起身走向月台,从转角回头看去,他仍然呆坐在那,又像是睡着了,他可能太累了。很明显,这种年纪已经无法再承受那么大的变故了。
我抱着对老人处境的同情及普通人对于困境的无奈离开了。
我已学会向现实低头,但看着人们仍在为渺小的自己注入希望。社会本是如此,大多数人不愿低头,又或是不得不抬头?
返乡的路我早已遗忘,脑海中只有乡村广阔的田野和讨喜的各类家禽。北方的树木如根针深深地扎在贫瘠的土地中。虽凋零,但依旧挺拔。
我正倚着窗户休息,听见身边的低语声,那位老人竟坐到了我的旁边。他发现我看到他后,就一个劲地冲着我笑,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那一瞬间,他脸上的忧虑全消失了。
“小伙子,我看你蛮好心的,我不识数,你能帮我看看这些单子一共写着多少钱吗?”
说着他递来之前那叠纸单,我看着他树皮般的双手,接过单子,开始一一核对。
二十万!我不敢相信面前这位骨瘦如柴的老人短短两年时间挣了二十万,我将数目报给他,但他并未因此高兴,反而是更加惆怅,嘴中念念有词:
“三叔家两万,他舅舅家五万……”
我隐隐感觉这老人的故事远比我所知道的复杂,但由于礼节,我也没有多问。
临近中午,汽车抵达服务区。我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车上幽闭的环境早已令我头晕目眩。我走进餐厅,随处可以听见久违的乡音,我知道这都是真的:我回家了,回到属于我的地方。这时我看见他双手捧着两个雪白的馒头,两眼无神地盯着墙角,但嘴巴仍在机械地咀嚼着。那副模样,不知经历了多大的变故才能将吃饭表现为对生活无声的抗议。
我买了两份牛肉面走向老人的位置,起初,他并没有注意到我,吸引他的仅仅是一碗普通牛肉面的香味,同时他放下馒头,呆呆地看着我。我将筷子递给他,示意这是给他的面。
可以看出他对这碗面的渴望。很奇怪,他总是能把自己的心理活动表现在脸上,让人们能够直接了解他,确实,眼前的这位老人不善于伪装,但也有人疲于伪装。
他一边将馒头浸入汤中,一边低下头说:“小伙子,谢谢你,让我知道日子也没那么苦了。”
“我只是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见他缓缓放下筷子,长叹一口气:“我经历的事情值得和你分享。”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
长福是我唯一的儿子,他就在工地里干活,苦是苦点儿,但他不怕苦,已经挣了好多钱。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在村里帮他打听哪家姑娘大方又能干。可他冷不丁从城里带回来个媳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似个狐狸精。但长福是打心底喜欢她,我气不过,便同意了这桩婚事。
那女的叫彩蝶,在家中很勤快,对我也很和气。那是我想是自己错怪人家了,对她也没了偏见,并且街坊邻居也夸彩蝶既漂亮又能干,我心想这回长福没看走眼,捡到宝了。可有一天晚上,快十二点了,我打着手电筒出去解手,刚走出屋子几步,就听见后院有声音,像是人喘息的声音:远远望去是两个人站在那,我关掉手电筒走近些再看:路灯下一个女人站在墙角,双手撑在墙上,裙子衣服散落一地,而她身后站着一个男的,正双手握着她的胯前后运动……那个女的就是彩蝶!而这时她的丈夫在楼上睡得正香呢。于是我故意咳嗽两声,两人听见连忙穿起衣服,那个男的提着裤子,抓起上衣就跑走了。彩蝶则整理好衣服离开,看到我从里屋走出来,便小声地说:“爸,您怎么起来了,时间不早了。”
我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布满灰尘的裙摆,默不作声。
“咱们要上车了,不然赶不上了!”我实在不忍打断他。
“对,对,这不能被耽误了。”一瞬间,老人由刚才的落落大方又变得谦卑起来。
五十多号人挤在狭小的房间里,车内的空气循环了无数次,我也渐渐地习惯了这刺鼻的气味。老人坐在我的旁边,缓缓地从口袋掏出半块馍,我心想:这难道还是早饭吗?
“大爷,然后呢,您儿子知道这件事吗?”
“没,他病死了,到死也不知道这桩事。”
老人停止了咀嚼,眼中泛起泪花,但他并未因此支支吾吾,而是直白地说出他儿子的情况。他究竟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会变成这样。或许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是取决于你拥有什么。若你无法得到所爱之物,那么生命之歌已然响起。
还没来得及感慨,老人在颠簸的途中继续讲述:
长福是病死的,我也忘了那病的名字了,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最终只是看见他安静地躺在太平间里。长福在工地挣了不少钱,但是这些钱都放在彩蝶那了,自长福卧床不起那天,她就和那些钱一同消失了。那时我天天责怪自己,没把事情和长福说清楚,让彩蝶早点离开。但时至今日,我也不在乎了。人脑袋总是朝着前面的,自己太善良,怪不得别人有两副面孔。
我点了点头,心里反复体味着最后一句话。
“那您怎么想这些事呢,怎么才能接受这一系列事情呢?”
“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没接受,一个人空荡荡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把欠下的钱还完。这样来看,倒也没有那么苦。现在村里的人看到我都说我看上去精神多了,咱就说天塌下来,一块一块补,只要走过这道坎,再大的事也不算事了。我看你年纪不大,机会多着呢,倒回乡下来了,想必有什么事难住你了,我也不多问你了。凡事想想我,就不觉得难了。”他笑的时候眸子中有些许亮光。
他经历了太多事了。虽然他没文化,但他能以一个受害者的视角来发现同是受害者的我,我从没向别人提过自己的事,只有当自己成为别人故事中的主角时,才会撕下早已千疮百孔的面具,以重新认识世界。
2022.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