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后,人类世界的发展终于到达了它的极致。
然而在这人类简史的尽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又使人类退回了原点。
茂密的丛林里,空气湿热粘稠得很。
长相奇特的高大蕨类奇迹般散布在丛林里,与草本植物共生着。地球的气候发生的变化,就像黑洞一样永远无法为人所理解。在每一棵高大蕨类植物下分布着三三两两用石头堆砌起来的“东西”,那些灰白的巨大石块背后,到处散落着骨肉残骸,森森白骨。散发着腥臭味的污血渗透进土壤,滋养了那些参天的植物。
丛林里生活着奥瑟人的部落,勉强称为石屋的“东西”是他们的住所。
“哦呜呜——萤,我们该出去打猎了。”
只见其中一座石头堆中跑出来一个健壮的男孩,冲着黑黢黢的洞口大喊大叫。他长着尖细的耳朵,一看便知听觉极其灵敏。古铜色的肌肤似乎十分坚硬。赤裸的双脚巨大而脚背呈现出完美的弓形。他不耐烦地冲着洞口呲牙,露出像猛兽般尖利发黄的牙齿,眼睛里燃烧着急不可耐的撕咬猎物的欲望。
终于,他的姐姐——萤,踟蹰地从黑暗里走出来。每到这个时候,萤就感到十分痛苦,恐惧与迷惑一如往常化身成浓雾中看不见的恶魔赶来并缠绕着她可怜脆弱的心。
萤长得和弟弟很像,只是她的肌肤更白嫩,因为她从不跟部落里同辈的孩子顺着蕨类植物的茎试图爬往云端。大家都很好奇云之外的那个世界。虽然萤也对这个混乱充满危险的世界感到绝望,但纤细的四肢拖累着她。
她总是蜷缩在洞口边,孤独地、沉默地看着纵横交错的枝叶背后的苍穹。听部落里经常如石像般沉默的老人说,劫后余存的人类不止在这颗摇摇欲坠的星球上,在光年之外的地方,还存在一颗美丽的星球,那里还有一部分人类族群。只是不同的是,他们美丽而高贵,生活一个在美丽而纯净的家园里……
“葵,你慢点,我跟不上了。”
萤喘息着呼唤着前面已经快要看不见的弟弟的身影。弟弟和其他的部落成员“人猿泰山”似的在丛林中前进,他们用强壮的手臂把自己荡起,磨得如刀锋般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藤蔓的表皮,在一棵棵树间跳跃,兴奋地嘶吼。但萤没办法把自己荡起,她只有在满是毒虫刺草的地面上奔跑,自然是跟不上。
葵没有作声,而向后看去的眼睛里充满毫不掩饰的嫌恶。
萤是一个异类!她的眼睛跟爸妈、自己以及部落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那双眼睛有着可怕的友善的光芒,从不会燃起嗜血的狂热。小时候,当整个部落里的人围坐在一起吞噬叛徒的血肉时,唯独萤,躲在躁动的人群外。最高祭祀——阿桫椤走到她身边,抬起她的头看向她的眼睛时,曾惊恐地低声喃语:“哦呜呜,不!这孩子将来会……不,但愿这不是真的。”
萤就是一个不祥之兆。
“听说,你姐姐萤不享受那些猎物的肉?”一个蓝眼珠的奥瑟人突然不怀好意地靠近葵。
“而且她的血肉特别酸涩?”另一个褐色眼珠的奥塞人也凑了过来,细长的舌头贪婪地舔着尖利的牙齿,口腔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这时,原本嘶吼着前进的人群停止了躁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静下来。大家都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原来,大家都一直在意着与众不同的萤。
葵皱起眉头,思索着该怎么回答。该说是的,萤讨厌吃猎物的肉吗?因为不吃,所以萤的血跟奥塞人甜腻的血不同,是酸涩的,肌肉纤维也不够饱满以致无法攀爬吗?如果说出来了,她就会变成部落的叛徒吧?而叛徒将会……
到底要不要说呢?就在葵拿不定主意,被蓝眼珠奥瑟人催促得心烦意乱时,首领停了下来。他猛地压低身躯,用低沉的嗓音发出号令:“哦呜呜——”。大家也赶忙急刹车,四散开纷纷躲藏在一片树荫后。人群中一如刚才的安静,粘稠的空气里却多了一丝不安的气息。十几个奥瑟人红着眼,直勾勾地透过繁茂的枝叶盯视前方,露出了食肉者的利牙。
终于发现了猎物。
前方毫无遮拦的草原上,金黄如沙的野草齐刷刷地长得齐腰高。一队长着一头黄草般蓬松头发的草原达利人在搜寻食物,只是苦苦无果。
达利人,就是奥瑟人要找的猎物。
等达利人走到奥瑟的视野正前方并背对着奥瑟人的时候,首领果断做出一个进攻的手势。
大家都在等着这一刻……
等萤赶到的时候,厮杀已经结束,奥瑟人在尽情地享受这个盛宴。
没留一个活口。
“哦呜呜——”
此起彼伏着的,是饱食后的餍足。
那不是属于人类的声音。
萤睁大了双眼,站在丛林和草原的交界处,沉默地看着如血夕阳下混乱血污的修罗场,说不出话来。
“喂,萤你太慢了,每次都是这样。给!”葵大口嚼着,满脸满手的血,随手丢给萤了一个什么。
萤颤抖地把它捡起来,是一只小臂。小手的指甲还没有削尖变成武器,它的主人应该还是一个孩子。
“不是不杀孩子的吗?”萤难掩声音里的惊诧,责问葵。
“大家都饿了,好几天没有捕猎,顾不上了。”葵不以为然。
拿着余温尚存的惨白的肢体,萤虽已饥肠辘辘,却如何也下不去口。旁边蓝眼珠和褐眼珠奥瑟人伏在早已血肉模糊的猎物上,用阴森的眼睛默默盯着萤。萤察觉到了,她知道自己这次必须要吃下去。吃不下达利人的血肉的奥瑟人即为叛徒!这是每一个奥瑟人心中的铁律。每一个奥瑟人都认为唯有此才能维持自己部落的强盛。虽然这听起来毫无道理。而现在,蓝眼珠和褐眼珠正在用这条铁律检验着她,等着品尝从未品尝过的酸涩的奥瑟人血肉。
星光微弱的黑暗里,萤流下泪来,默念着“对不起”,随后狠狠咬了下去。
蓝眼珠和褐眼珠看着萤一点一点吃掉半条手臂,无趣地走开了。
“呜呜哦哦呜哦。”首领发出了号令。是时候回去了,部落里的人们还在期盼着他们带回食物。
柔软的内脏什么的早已被分食光了,大家收拾起断臂残肢,纷纷爬上高树。萤故意放慢速度落在后面,忍住反胃的冲动,细心地将剩下半条手臂埋起来。尔后跪下来,面对这片草原,深深闭起双眼,右手轻点额头,再放在左胸心脏处,低声祈祷起来。这样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在起身的过程中她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硌到了脚掌,而那东西发出了“嗒”的一声轻响,。萤吓了一跳,虽然想仔细查看,但其他人的影子快看不到了。于是没办法,她慌乱地离开了这里。
奥瑟人渐渐走远,黄草草原重获宁静。寂寂的暗夜中,蓦然响起机械移动的声响,一根天线模样的信号发射器伸慢慢伸长,一道细长的红光射向天宇,穿透了变质的地球大气层……
萤怎么也睡不着,她在草席上翻来覆去,最后等葵发出响亮的呼噜声,悄悄起身。
这种时候整个部落里也只有阿奇尼婆婆的石屋还燃着火堆。部落里没人知道阿奇尼活了多久,她经常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可萤知道,婆婆是部落里最有智慧的。
“婆婆,为什么人们要互相蚕食?”萤疲惫地依偎在阿奇尼怀里。
“我的孩子,因为人们没有食物。”阿奇尼古老的声音仿佛从很久以前传来。
“那又为什么?”
“因为一场毁灭性的爆炸……”阿奇尼盯着火堆,可萤感觉婆婆似乎在看着不知名的远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在火堆发出的哔啵声中,阿奇尼继续翕动起嘴唇。
“那之前人类是这个星球的主宰……空中通道交错复杂,人们坐在叫做“悬浮汽车”的机器里自由穿梭,你能想象吗,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跨越整个大洋,但 人类自我感觉越来越良好,越发肆意妄为……其实当这个世界上除了家禽所有的动物都灭绝之后,毁灭的浩劫便开始了……每一个国家都拥有了强大的核武器。核被发掘得太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座核站就被引爆了,然后一座接着一座……我看,那是地球对人类的报复啊……”
“从那以后,所有的作物都消失了,连种子都找不到了……高大的蕨类植物一夜之间重新占据了陆地。充斥着放射性物质的河流、大海再也看不到美丽的鱼。鱼没了,鸟也就渐渐没了。剩下的是以尸体为生的秃鹫。而现在,就连秃鹫也不能经常看到了。整个食物链断裂、失衡。人类一夜之间退回到原点,怎么活呢……”
阿奇尼没有说出口,可萤知道,只有自相残食。曾经再怎么发达的文明,也一下子陨落。
阿奇尼拨拨火堆,已经没有可填的木头,火光渐渐暗下去。她继续说道:“到了这种恐怖的地步,人类没多久就会走到尽头的。”
“婆婆,就没什么挽救的办法吗?你不是讲过有一部分人逃出去了吗,逃到那个星球。”萤害怕地攥紧婆婆苍老的手。
“火星啊,”婆婆怜爱地抚摸着萤的头顶:“那里太远了,没办法的,必须要先联系到他们啊,凭我们……唉!”
“对了,萤,你要小心。平时没事不要出门。”阿奇尼想起了什么担忧地叮嘱萤。
“嗯,我知道的,外面有很多吃人的野兽。”萤乖乖得点头。
“野兽也包括部落里的人,一旦开了荤同部落的人也下的去手啊。”阿奇尼看着萤的眼睛,那不是食肉动物的眼神,太温顺了,这种眼神需要保护,可自己太老了。阿奇尼摇摇头。
“不会的,婆婆。我的肉是酸涩的!他们吃惯了甜腻的,咽不下我的。”萤为了安慰婆婆,玩笑似的说着。
“不,不。听话,孩子。要小心!”阿奇尼紧紧地将萤抱在怀里。
……
奥瑟人害怕频繁地狩猎会使猎物锐减不利于自己的生存,于是规定每五天守猎一次。在此期间就捕捉丛林里兔子般大小的老鼠充饥。没想到人类与老鼠争斗了这么久,到最后竟是靠老鼠维持生命。可是老鼠虽然变异后的体型更大了,肉质可没变得多好。人们的脸上渐渐浮现出虚弱的神色。
萤一个人偷偷去了远离部落的地方,躲在不知名植物宽大的叶子下,吃婆婆给的果子。婆婆就是厉害,总是能发现新的不知名但异常美味的果子。她正吃得香,没发觉身后悄悄靠近的鬼祟的身影。等她闻到一股腥臭,回过神来,一只手已悄悄瞄准自己的喉咙,而一张嘴露出锋利的牙齿作势要扑过来。
“你们,你们……”萤尖叫起来,她猛地推一把身后的人,弹出去,却没跑几步就摔倒了。
是蓝眼珠和褐眼珠。
“吃了几天耗子肉,老子吃腻了。”
“听说你的肉是酸的?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味道怎么可能差呢?”
萤害怕得浑身无力,她坐在地上,无助地看着这两个同族人犹如鬼魅般慢慢靠近,绝望地闭上双眼,最后在心里向婆婆忏悔。
然而就在这时,萤听到突如其来的“砰”地一声,然后感觉到有什么重物重重地落在自己面前,一阵巨风掀来,好像还有夹杂有骨头碎裂的声响以及人的哀嚎。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椭圆形的银色金属机器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这两个奥瑟人身上。
然后,这个奇怪的东西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身穿同样金属质感的连体衣的男孩,他肤白胜雪,有一双与萤相似的眼睛。虽然这个人的打扮很奇怪,萤却觉得莫名的亲切。男孩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递给他。
“你好,我来自火星,穿过星际轨道而来。”那男孩微微一笑,温柔地拉起了萤。
“真的吗,你来自云之外?”萤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
“是的,我们在火星突然收到了五天前发自地球的信号。那是一个我们离开地球之前遗落的记录仪,它记录下了地球公元3000年大爆炸后你们的生存状态。本来信号传到我们那还需很长时间,但我们研发了一种可以迅速捕捉来自整个太阳系电磁波信号的仪器……记录仪记录最近的那场奥瑟人和达利人的厮杀,太惨了。我们本来还在为把你们接到火星的星际穿越之旅做最后的准备,不过还是忘了地球与火星的时差。对不起。一接到信号,我们立马启动了刚建立好不久的星际轨道,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我的同伴还在后面。”
萤默默听了半天,只听懂了他是来救他们的,温热的泪流下来,嘴唇蠕动半天最后只能说出一句“太好了”。
萤还想问些什么,这时男孩按下耳朵旁的按钮,然后他的眼前魔术般的生出了透明的镜片上,其上有无数行数据快速滚过。男孩向四周一挥手,从他身后飞出了许多个圆形薄片。那许多个圆型薄片在四周不停地上下翻飞。突然,男孩耳边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女声:“鉴定完毕,地球,不适宜生存,请尽快撤离。”
“这是Corta,是远控智能机器人,拥有强大数据库,可以让你快速了解所处的环境。本体是在遥远的火星上,我办公室里的超级计算机。她无所不知,无所不在。她还……”男孩看这个奥瑟女孩一脸疑惑不解的神情,突然意识到什么,红了脸。
“咳咳。总之,我是来救你们的。地球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萤立即带着男孩来到他们的部落,男孩看到每一个奥瑟人脸上都笼罩着无法驱散的饥饿与绝望,感到深深的悲戚。在部落中央的聚众广场上,一个叛徒被从笼子里拉出来,剥得精光绑在石柱上。而这个所谓的叛徒只是不愿蚕食同类的血肉罢了。掌握暴力的人们失去了理智,他们即将要举行一次魔鬼的盛宴。
就在首领拿着尖刀上前要剖开叛逆者的肚腹时,男孩拉着萤的手冲过去,阻止了这场习以为常的行凶。他从背包里拿出外套披在可怜人的身上,并站上高台,以一个真正的体面的人类的身份向众人宣布:“不要再蚕食同类了,我们来救你们了!”
说完,他从背包里掏出所有的食物。
“这才是真正的食物!”
大家惊呆了,看着这个奇怪的人,久久僵在原地。萤见状,第一个拿起一个面包吃起来。第一口难以下咽,可第二口第三口竟慢慢变得美味起来。萤吃的越来越忘我,脸上洋溢起幸福的表情。大家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时最高祭司阿桫椤站了出来,他高喊:
“啊,萤,是你,是你把奇怪之人带来的,你果真是不祥之人!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全身涂满五彩颜色,皮肤上勾描着奇异图案的阿桫椤的振臂一呼在空气中嗡嗡地回荡,久久不息。人群陷入死一般的静寂。大家左右看看,竟一时不知如何行动。此时阿桫椤又站了出来,睁大血红的眼睛,朝着男孩和萤的方向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毒蛇般嘶吼:“抓住他们,把他们献祭!”
萤颤栗着,看着围聚在周围慢慢露出尖牙利爪的族人。男孩显然也没有料到是这种结果,脚步不由得后缩,可侧头看看萤,这个可怜的女孩才是真正无辜的。于是他勉强吞咽了一口口水,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紧紧护在身后。
“大家听我说,地球一点粮食都长不出了,核辐射正在一步一步污染着每一条生命。我们不是坏人,你们需要立即跟随我们迁移。”男孩诚恳劝说到。
可逼近的脚步不停,眼看着一场厮杀即将开始。忽然,一直像一尊磐石静立在族群外的阿奇尼缓缓蠕动起来,萤只见一阵疾风掠过眼前,就看见阿奇尼已经站在面前。
“婆婆!”
阿奇尼佝偻着身躯,微微喘息,破烂的黑色麻袍还在随风晃动。众人目瞪口呆,这位比祖母的年纪还要老上很多的老人以不可辩驳的语气开口说道:
“萤,不是恶魔。再说我们现在已经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还不快想想出路吗?这位穿着怪异的孩子说得对,没有了粮食,人类相互蚕食。如果没有改变,等我们吃光了异族人之血肉,就要易子而食啦!想要给我们一条出路的,会是恶魔吗?我看,倒是那位愚昧顽化的祭祀想要我们走上绝路!”
一直被尊奉为权威的阿桫椤从没遭到过这样的侮辱,他怒不可遏,他高举起黑色藤蔓缠绕着的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手杖:“你、你在蛊惑人心!你说她不是恶魔,好!可大家都知道不吃猎物血肉之人的血肉酸涩至极,难以下口,而……”阿桫椤故意停顿了一下,他做出一个邪恶至极的笑容。站在人群外的葵本来松驰下来的心这时又紧揪起来,他知道阿桫椤接下来要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攥紧拳头,可他已经紧张到无法呼吸。
“不吃异族血肉之人……该当叛徒!抓住萤,她即使不是恶魔,也是叛徒。奥瑟已经容不下她了!”
“哦呜呜——”没有人能容得下叛徒,这种执念自人类诞生之日起就已深深根植在血液之中。最高祭司左右的随从最先发难,他们俯下身躯,弓起背,象猛兽一般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阿奇尼暗叫不好,她转过身,对僵硬无法动弹的两个孩子说:“快走,别再回来了!”
“婆婆,你跟我们一起,祭祀不会放过你的。”萤哭出来。
“不,我太老了。你快走。”阿奇尼抽出被萤紧握住的手,再次转过身,把拐杖横在身前。
男孩点点头,他拉住萤的手,朝飞行器的方向跑去。临逃走前,萤看到在族人扑过来的同时,葵也一跃而起,扑向了冲向自己的几个族人。
“葵……”
……
“你没事吧?”男孩粗喘着气,放开萤的手。
他们终于及时逃到飞行器里来,坚硬无比的钛合金外壳能阻挡一切冷热武器。
“没事。”萤喘了好久,才终于定下神来。她看向周围的一切,泛着银白色光泽的机械刺痛了她的眼睛。找到一个角落,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怎么了?”男孩在女孩旁边坐下来。
“我的婆婆和葵,我害怕,祭祀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萤扬起脸,泪水浸透额了衣领。
“对不起,我不该贸然地让你领我去见你的族人……对了,你的家人呢?”
“妈妈爸爸他们……在与异族人的厮杀中被吃掉了,在我和葵很小的时候。”
封闭的空间里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悲伤,男孩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他只好摸摸自己的鼻子,最后对萤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个,我们再认识一下吧。我叫沃克,你叫?”
“萤。”说完,惊吓与逃亡催生的疲惫袭来,她在自己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见萤睡着,沃克站起身,朝自己的武器库走去。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萤是被外面的嘶吼与惨叫声惊醒的,她以为是族人们杀上门来了,大声叫着男孩的名字。
“我在这,不要怕。”男孩从一间房间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把重型机械
“是祭祀他们追上来吗?”萤惨白着脸,急问道。
“我看不像。”沃克皱起眉头。
“那,肯定就是族人们在举行阿婆和葵的献祭仪式。不!”这下萤连嘴唇都失了色,她向门口冲去。
“萤,不要着急。我正要去救他们。”沃克一把拉住萤,严肃镇定地看着萤:“先穿上这套防护服,它身上的电子系统连接着超级智能系统,Corta可以在遥远的火星上监控着你360度的环境。”
萤接过来,发现是与沃克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的。穿好后,沃克在萤头顶上一划,许多个金属圆片立即飞了出来,在她周围悬浮移动。
“这下好了。”沃克微笑道。
大门缓缓开启,他们走出来,每人的手里都拿了一把重型武器。沃克告诉萤,是激光冷冻枪,可以冷冻无论多大型的生物几十分钟。
他们小心翼翼地地前进,端举着枪,圆型探测器飞到他们几十米外扫描周围的情况。
等他们靠近灌木丛,萤一侧的灌木丛突然一抖,黑暗中跳出一个人来。
“谁?”沃克迅疾用枪指向他。
“不要开枪,是我弟弟。”萤认出他来,放下枪。
“萤。”葵看着姐姐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忽然想起父母被吃掉的时候自己还太小,无法参与捕猎。萤的捕猎能力也不好,而且孤身一人的孩子出去很容易被丛林里变异的巨型老鼠捉去吃掉的。可看着葵在席子上饿得直呻吟,萤咬咬牙,拿起父亲留下的石棍走出石屋,跟在狩猎的人群后捡一些食物残渣给他吃。丛林里藤蔓有毒的尖刺,无数凶狠饥饿的孤儿,使得萤每一次回来时都伤痕累累。为什么后来讨厌姐姐呢?大概是她一直都肯与族人“同流合污”,与自己“同流合污”吧?
“萤……姐。”
萤一把抱住了葵,大哭起来。
“族群里,怎么了?”沃克在一旁问道。
“唔,快放开我,”葵不好意思地推开一直流泪的萤,他们很久没有像这样拥抱在一起了:“我逃了出来,一直藏在附近的灌木丛里。但是……阿奇尼被抓住了。大家打算在傍晚的时候拿阿奇尼来献祭。可没想到,就在阿桫椤高唱着巫语时,达利人杀来了。他们来报仇来了,为他们被杀掉的孩子……”葵神色凝重,看样子形势严重。
萤低头默想了一会儿,待她抬起头来,眼睛里的软弱已经没有了影子:“我要去救婆婆。还有,他们毕竟是我的族人,我们一定要停止这场厮杀。”
萤和葵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们冲进灌木丛,来到了领地。即使已经做好了准备,萤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达利人怒发冲冠,已经杀红了眼睛。葵冲向祭坛解救阿奇尼,萤就跟随在后面冰冻攻击者。沃克一路也跟在后面,只是变得心事重重,不时抬头看天。
血红一片的奥瑟人领地上空,惨叫声颤栗着树梢。奥瑟人渐渐不敌发疯的达利人,慢慢退到祭坛中央。达利人发出胜利的吼叫,渐渐围拢,堪比尖刀的指甲对准了奥瑟人脆弱的喉咙。
这时,混乱的屠宰场上,沃克抬起头,欢快地大叫起来:“到了,终于到了。”与此同时,人们的头顶上掀起一股巨风。无星无月漆黑的夜空中突然亮起了一片荧荧蓝光。仿佛突然潮起的萤火虫之海。这个美丽奇幻的情景一辈子将会映在萤的脑海里。
达利人不再逼近,接连发出“呜呜”的害怕的叫声。沃克自信地微笑着,旁若无人地走进达利人群中,达利人纷纷为他让路,沃克一路笔直地走向祭坛,走向萤的身边。
“这是?”萤惊恐地询问。
“不要怕,这是我们的舰队。他们终于来了,你们有救了。”
沃克和萤一起抬起头,无数蓝光点慢慢降低,风越来越大,刮得人睁不开眼睛。萤逐渐地看清了蓝光的来源,原来那不是萤火虫的光,而是一只飞船舰队。一艘飞船悬浮在沃克和萤的上空,打开了舱门,放下了悬梯。
沃克对惊呆了的奥瑟人说:“跟我们走吧。相信我们,你们也看到了萤刚才的表现。我们是你们的同伴。继续留在这里,只有——死。”沃克最后一个字咬得很重,同时看向负伤的阿桫椤。
阿桫椤看看红眼的达利人,咬咬牙,无奈地说:“好吧,这是上天对贪婪的惩罚啊!”
奥瑟人扶老携幼,纷纷登上飞船。达利人蠢蠢欲动,却不敢逼近。萤扶阿奇尼上船,在舱门关上的那一刻,突然看到了站在达利人前排的一位少年脖子上,挂着一串牙骨做的项链。她认得它,那是缠绕在那条孩子手臂上的,那晚萤把残肢埋起来,把这条项链放在了鼓起的土堆尖。大概是孩子的哥哥吧,来为弟弟或妹妹报仇。萤这样想着,心中一阵酸涩。
她一把抓住沃克的手臂:“沃克,我们不能抛下达利人。”
“放心,我们在不会抛下地球上每一个同胞。这里所有的幸存者都会被接走。”
飞船渐渐升空,蓝色荧光之海慢慢融入夜色之中。他们将带着地球上幸存的人类,驶向一颗充满新的生机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