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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那日以后，除了集市，爹娘再不允许我独自走出家门。
又过两年，我十八岁，严允新加冠。
听说严允新行加冠之礼时严家大乱，疯癫中的严通伯父非但不为他束发，还打了严允新，好好的加冠仪式险些未完成。
也在同年，严允新的哥哥随严通伯父回乡归老，严允新接管严府，接替了严通伯父职位。
也在同年，严允新向我家提亲，迎娶的人，正是我，何家小女何生悢。
订婚宴上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但这些似乎都与我无关，我唯一在意的，是季劲枫伯父带来的女儿，季玄。
听说她自幼便被蛊师翟晟选中，随他去飘渺山学蛊，如今应是学成所归了。
宴席散后，我私下找到她，向她求蛊。
"此蛊明为合欢蛊，此蛊明为灭蛊，我会将它们融合，一同注入你的体内，合欢蛊会在你同严允新圆房时将灭蛊移入他体内，接下来，你便可以随时操纵严允新的生死，只是，你无法再生育了。"
"多谢。"
"可怜的严允新，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娶了一个蛇蝎女人。"
"别这么说，论狠毒，我可比不上他。对了，此事不许对任何人提及。"
"放心吧。"她摆摆手，"我可没兴趣加入你们的纷争。"
成亲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坐在颠簸的喜轿上，仍感觉这一切与我无关，外面锣鼓声，鞭炮声，嘈杂乱耳，我抱着汤婆子，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后山的天籁之音，我哼唱了起来，亦想起那天籁之声的主人。
慕寒不慕世俗，那么，我是否是它所厌恶的那类人。
我在新房等待许久，严允新进房，撩开我的盖头。
可以看出他喝了许多酒，却仍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握住我的手。
"你可记得四年前，你将严允立推入水中？"
"过去了这么多年，何必再旧事重提。"
"你似乎很不愿想起那件事。"他一只手在我身上游走，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但你可知，从那时起，我便爱上了你。"他吻住我的唇。
一夜无眠，有时疼痛万分，却仍极力配合，只因不想让他对下蛊一事有所察觉。
第二天他精神很好，早早便起，吻了我的前额，便去上朝了。
我在家中百无聊赖，想到日后可能日日都要如此度过，我心生恐惧，打发下丫鬟后独自弹琴，我又想起慕寒来。
慕寒不愿入仕，亦不结交仕途之人，而我的父亲，哥哥，如今的丈夫，全为朝廷官员，我仿佛看到了城西后山中隐匿的广寒仙境，如此看来，身在城东严府的我离那片净土，愈发遥远了。
慕寒不愿入仕的缘由究竟是什么？我何时才能知晓？
五、
如此日复一日，转眼又过一年。一年中我只见到父兄不过五次，能回家团聚的次数更是寥寥，只觉父亲过快衰老，哥哥更加寡言；只觉家中渐渐冷清，而他们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一年来，严允新却对我出奇疼爱。我本以为他是个唯利是图，六亲不认之人，没想到这一年他既不纳妾，也不过问我不生育之事。他曾对我说过，他今生只爱我一人。我承认我十分感动，并对暗自对他下蛊一事感到惭愧。
如此平静，而我却总感到有事情即将发生。
果然，一年后，皇子篡位，朝廷大乱。太子仓皇而逃，而辅佐太子的父亲逃脱不及，受囚入狱，而哥哥……作为皇帝近侍，他在与叛军交战之中战死。
一切都来得始料未及，我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就已经家破人亡！而当严允新被新帝任命为宰相时，我才真正明白这一年发生了什么，父亲，哥哥，严允新，早就步入了党争的战场中。
父亲辅佐太子，自是不用多说，而严允新则帮助乱党，如今真正的叛贼坐于庙堂之上，而一心为国的父亲和哥哥却一个身在牢狱，一个身在地府。
今日所有家仆都不许我出门，我便隐约察觉到什么，我几步助跑，腾身而起，翻出墙去。
街上行人不多，都在有方向地奔走，我随人流而动，远远便看见了一个高大的囚车，我浑身颤抖，不想再辨认囚车里的人。
本还是满头青丝的父亲，不知何时一头白发，神态颓靡，满脸的绝望，我无法控制自己，亦无法接受现实。
似是心灵相通，车中老人看到了我。
"爹……"我满脸涕泗，本准备大喊。
爹爹突然眉头紧锁，摇了摇头，神情如若小时训诫我一般。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恐惧，至亲将赴黄泉。自己非但无能为力，反而就这样目送他远去。
囚车就这样驶向刑场，官兵阻挡，民众无法进入。跪地的父亲向我说了什么，我看见刽子手手中那把白晃晃的屠刀，哭得晕死过去。
醒来我已躺在家中，恍恍惚惚，不觉泪又流下千行。
丫鬟在旁，见我醒来，忙来服侍，却谁都不敢说话。
我接过一人递来的茶碗，向地上摔去，捡起其中一块碎片，划向手腕。
众人夺过。
此时我已无泪无表情，只觉生无可恋。
我脑海中反复充斥着囚车中的父亲，一头白发，神态颓靡，满脸绝望；充斥着千万把白晃晃的屠刀；充斥着刽子手怒目圆睁，好似地府无常；充斥着父亲最后那一抹训诫之色，尔后父亲对我说了什么。
他对我说到："玩儿去！"
小时，我不喜静，多动，教书先生对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是何言廷最宠爱的小女，父亲都不曾对我打骂，所以每次教书先生向父亲提出我的种种劣迹，父亲便会板起脸，说一句："玩儿去！"然后将我提向严通伯父面前。
"玩儿去"，当然不是让我与严通伯父一起玩儿，而是让严通伯父来训斥我，严通伯父长相刻板，又不苟言笑，因此我有几分怕他。父亲治不了我，只能找来严通伯父，因此我小时候最害怕听到父亲的那句"玩儿去"。
然而早已不说的话，父亲为何又重新提起？父亲去世前为何什么都不说，偏偏说一句"玩儿去"？莫不是让我去找严通伯父？可严通人已疯癫，况且我曾经杀害了他的小子，如今严允新的大哥带着严通隐居，我又如何能找到他？找到他又能怎样？
我陷入了深思，而思考，暂时化解了我失父失兄的悲痛。无论如何，父亲一定在引导我做某件事，对，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要为爹爹和哥哥报仇，严允新，我何生悢自此与你势不两立，不亲手杀了你，我誓不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