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严通伯父是所有家眷不愿提及的痛。我在严府辗转多日,找到了曾为伯父赶马的即将被辞退的老车夫。
我按照他的指引来到妙莲寺,没想到严通伯父竟住在这里。
见到我,他并未惊讶,带我来到了自己的禅房。
"你一定奇怪为何我并不疯癫,其实,我早已不疯。"
"那为何……"
"我若再不装疯,他严允新怕是哪一天也要将我害死,严府的破事,我不想管了,生出这么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是我严通此生的不幸。小悢,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摇头:"严允新待我很好,只是……"我想到父亲与哥哥,恨之切,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你父亲是我的至交,我不会让他就这样走的。"严通将一封书信交予我。"我虽然隐退山林,却一直在暗中观察宫中的动静,也收集了许多为你父兄平反了证据,希望对你有用。"
我拿着信封,感到无所适从。严通伯父与父亲关系如此亲近,我却……我却亲手害死了他的小儿子,心中的惭愧之感使得我觉得手中的信封都有千斤重。
私心作祟,我最终没能告诉伯父严允立死亡的真相,从妙莲寺中出来,天空下起了雨,我感到一丝寒意,严允新,你的死期到了。
回到房中,我拿出了季玄给我的药引,倒入茶水中。
漫长的等待,令人焦灼万分,已至深夜,才听到门外无序的脚步声。
"怎么喝了那么多酒?"我自然地倒茶,递给他。
"没办法,皇上的命令,很多大臣都有异议,众口难辨。"严允新接过茶杯看向我。又是这种眼神,清醒无垢,仿佛要把我看穿。
我心如鼓点,朝他微笑。
严允新放下茶杯,将我一把拉入怀中,我心中一惊,莫不是被发现了。他抚摸着我的脸,眼神温柔如水。"小悢,从四年前我第一次见你,就已经知道今生无法再爱任何人,以前所谓的狠不狠心,都只是玩笑话,但我对你的情意,从未有半点虚假。"他歪了歪嘴角,露出笑容。"无论你对我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怪你,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啊。"
我不知道他说此番话的意图是何,但心中某个地方似被触动。
"能让我,亲你一下吗?"并未等我答应,严允新便吻上我的唇,绵长温柔的唇舌流转于我的嘴尖,我身体酥软,渐渐闭上双眼,直到我的嘴中尝到浓烈的血腥味。
严允新紧抱我的手滑下,我惊恐万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小悢……"严允新又吐出一口血,"你为父报仇……我……我不怨你的……庭院……咳咳……樱花树后有暗门……走吧……走……吧……"
严允新朝我扯出一个笑容,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我来不及多想什么,从床下拿出已收拾好的行李,翻窗而出。
我按他所说的,从暗门而出。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逃。逃。往哪儿逃?严允新的尸体一旦发现,朝廷一定会来搜捕我,哪里才能是我的容身之所啊!
我一路跌跌撞撞,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后山。山上漆黑一片,更糟糕的是下起雪来。我靠在一棵树上,思索着下一步对策,饥寒交迫,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恍惚瞧见远方有灯忽明忽灭,是冥灯吗?我心象。"夫人?夫人?"耳边有人在唤我,我试图睁开眼,却没有成功。
七、
醒来时,我正躺在舒适的床榻上,我环顾四周,墙上挂满了字画,房内有阵阵梅花清香袭来。此景,似曾相识。
我正要下床,一青衣女子进入。
"先别下床,我熬了些姜汤,趁热喝,暖暖身子。"女子的声音温柔如水。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接过姜汤。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这房子的主人吧。"
女子携起我的手,将我带出。看到房外的景象,我震惊了,尽管已被大雪覆盖,我仍然记得此景,这里不是广寒宫吗?
柴房,一男子正在熬药。
"慕寒,夫人醒了。"
"太好了,齐栾儿,一会儿汤药煮好你帮我送去。"慕寒没有回头。
"四年了,公子真是一点儿也没变。"我在他身后说道。
慕寒回身,眼神疑惑。
"不知如今这广寒宫中是否又多一位嫦娥仙子呢?"我有意无意看向青衣女子。
"你是曾经误入这里的那个女孩儿?"慕寒错愕。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向慕寒行礼。
"姑娘不必客气……"慕寒说罢,又想起什么。"如今,你已经为人妻子了?"
"是……"我脸颊发烫。
"你们别站柴房啊,有什么话回房说。"名叫齐栾儿的青衣女子夺过慕寒手中的蒲扇,"这里我来看着。"
"多谢。"慕寒拱手。
"可别跟我提谢,只是……"齐栾儿俏皮一笑,"下次有好吃的别忘了我。"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慕寒领我回房。
"方才那位姑娘是……"
"齐栾儿,我的好友,平日里大家一起和歌消遣。倒是你,昨夜怎会出现在后山?"
"实不相瞒,小女名为何生悢。"我将一切的原委告诉了慕寒,我深知呆在这里也会给慕寒带来麻烦。"趁官兵还没有追到,我得赶紧走……"
"等等……"慕寒拉住我,"你杀了朝廷官员,定会全城戒备,若是这时出城,岂不相当于自投罗网?若是你信我,暂且住在这里,可好?"
"使不得,窝藏钦犯是重罪,我不能连累你。"
"放心。"慕寒笑了,"他们没有那个本事,轻易找到广寒宫。"
"慕寒,我以前小,不明白你曾经说的‘勾心斗角,明枪暗箭’所谓何意,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已经身心疲惫,我不了解是否你经历了与我相似的过去。"
"我啊,生于你所不齿的家庭环境中,一直在纠结着是否我就是你所厌弃的那类人。"
"姑娘,千万别那么说,我慕寒从未厌弃过谁。只是入朝为官的生活,我不屑享受,不,与其说不屑,倒不如说是一种逃避,逃避伴君如伴虎的紧张感,逃避与各方势力的争斗罢了。说到底,在下,不过是个懦夫啊。"慕寒不断地向炉内加炭。不知是身子暖了,还是别的原因,我的脸愈发的烫,我凝视着他的双眸,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水珠,不知是泪还是雾气。
"教我唱歌,可好?"不知何故,我吻上慕寒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