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 12 月 21 日 星期五 多云
冬至大如年。
冬至日是北半球各地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相传冬至是24节气中最早被制订的一个,为二十四节气之首。
南朝梁人崔灵恩撰写的《三礼义宗》记载,冬至有三义:一者阴极之至,二者阳气始至,三者日行南至,故谓之冬至也。
冬至是祭祀神灵和祖先的节日。江南俗语:早清明,晚冬至,七月半的祖宗等不到中。大致意思是,清明祭祖赶早,冬至可以稍晚些,七月半一般都是在晌午祭拜。
祭祀祖先,上海人的规矩一般是亲人过世头一年做七月半,余下的年份只是做周年和清明冬至。至于旅居沪上的客帮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冬至前的一两个礼拜,娘娘就会趁着休息天来家里帮着折锡箔。
锡箔是奶奶托熟人买的,买锡箔是有讲究的,一刀质量好的锡箔份量大致是可以掂在手里估摸出来的,接下来是看面张的颜色和做工,颜色应呈水银色且不能掉粉,裁切整齐均匀,背张要柔韧光滑不粗糙。
这样的锡箔,叠出来的银元宝挺括漂亮,才烧得出来姜黄色粉面状的锡箔灰。好的锡箔灰是专门有人定期回收的,按份量计价,可以给钱,也可以折价换锡箔。印象中,卖锡箔和收锡箔灰的都是浙江人,卖锡箔的一般都是清明或冬至快到的日子里出现,收锡箔灰的则是过了清明、冬至出来。
冬日的午后,一群老太太、老阿姨在弄堂口或是哪一户热闹人家门口,竹椅、藤椅扎堆,手里结着绒线,晒着暖暖的阳光,说着一些张家阿婆李家媳妇王家孙子的闲话。
这时,卖锡箔的朋友便出现了,他们基本上都是中等个子,风吹日晒而造就的黑瘦模样,走街串巷一般也不吆喝。倘若是阴冷的天气,户外实在是无人,偶尔会来上一句,“卖锡箔!”声音短促低沉,像是怕有人听见,又像是金口玉言舍不得张口。
正常的情况下,他们一只手掂着一刀或两刀锡箔,另一只手拎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皮包,缓步走过嘎三湖的人群。
“锡箔几钿一刀?”眼尖口快的老阿姨开始询价了,一众中老年妇女便停下手中的活计,把目光都投向了卖锡箔的憨憨的乡下男人。
看似木讷的中年乡下男人,销售的话术倒是蛮有一套,“有几种价钿,好坏也不一样!一分价钿一分货!”说着话,他走上前,把手中的锡箔递给发话的老阿姨,又打开黑色的手提包拉链,从里面拿出几刀分发给他潜在的顾客。
“侬价钿讲讲清爽!好呃闲话,就多买侬几刀,侬看看阿拉有多少人!”领世面懂行情的老阿姨一发声,不擅讨价还价的便敲起了边鼓,“就是呃!侬看阿拉多少人,价钿便宜些,阿拉多买几刀,大家实惠!”
“好呃!好呃!”懂经的、敲边的上海老阿姨,精明的卖锡箔的乡下男人,在一片嬉笑声中完成了交易,皆大欢喜。
到了冬至的那一天中午时分,家里的旧搪瓷脸盆、漏了的炒菜铁锅就都出场了,个个盛满了银元宝。八仙桌抬出来180度调头,四条长凳分别放好。
八副碗筷摆上桌,八只酒盅放在碗的旁边,奶奶司职斟酒,酒不宜满,七、八分便好。
娘娘、婶婶们把烧好的供菜一个个端上桌子,荤素都有而且都是热菜,冷盘是不允许供祖宗的,奶奶说祖宗一定要吃有热气的食物。不过,现在想想也是,祖宗也只是吃点热气而已。
肉菜必须要红烧,通常是,走油蹄髈、酱鸭、红烧鱼、油面筋塞肉一类的家常菜,也就是以前过年吃的一些菜。不同的是,供菜的鸡、鸭、鱼、肉尽量是整只而不切分。
香烛点起来,家人们依次按辈分磕头拜祖宗先人,灶批间里忙活的女眷们开始下馄饨。馄饨都是上午现裹的,一般都是青菜肉馅的馄饨,此时的青菜落过了霜,既糯又甜,是最好吃的时节。
馄饨的汤很是简单,碗中倒入少许酱油,撒上一小撮切碎的大蒜叶子,浇上一勺子下馄饨的滚水即可。待锅中的馄饨两滚水开,盛入碗内,便可端上供着香烛的桌子孝敬祖宗了。
按规矩是上三炷香,供香无多的时候,就要给祖宗盛饭了,规矩是只能一饭勺,不准续添,同样要端八碗热饭。这种充满仪式感的事情,一般都是由我自告奋勇地完成。
热饭的氤氲逐渐消散了,重头戏便上场了,盛满元宝的脸盆和铁锅置于香烛位置的桌下方,开始烧锡箔。家人们又开始依次按辈分磕头拜祖宗。从小学开始,烧元宝的光荣任务奶奶就全权交给了我。
祭拜仪式结束,移走火盆,撤掉香烛,桌上的供菜碗筷端回灶批间,八仙桌再调头180度,回归原样。清理完桌面,灶批间的供菜重新上桌,这些菜再上桌就不是供菜了,转眼间成了我们的冬至宴。
一番杯觥交错,席间先是上海街头各种的奇闻异事、道听途说,微醺之时,中外历史、时政要闻也上了台面。好在那些年,上海房价很便宜,也没有多少人买,房事倒也成不了主题。
众位长辈酒足饭饱之后,香茗一杯,继续海阔天空地嘎三湖,每次都是娘娘协同奶奶收拾残局。天色将晚未晚之际,亲人们起身告辞,在互相的叮嘱声中,各回各家。一日冬至也就到此结束。
长大之后,游历大江南北,才晓得各地风俗不同。北方大部分地区祭祀祖先、烧纸、送寒衣是在农历的十月一晚间。
冬至这一天,北方人是要吃饺子的。据说是冬至不吃饺子会冻掉耳朵,至于会不会真地冻掉,大人们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冬至又叫做交九,就是入了九了,数九寒冬的冷倒确实是一年之中最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