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学生涯中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老师,是史老师。史老师其实是我二姨,亲姨,但在这里,我觉得唯有“老师”二字更能把她所给予我(们)的种种以最为客观的视角表达清楚,表达透彻。
在这篇文里,她是我的老师,真正意义的老师;我是她众多学生中的一个,纯纯粹粹的学生。
其实当我决定写一写自己的老师时,第一位想到的,便是史老师,这绝不是因为她是我的亲姨,不是。特别是读了《给教师的68条写作建议》的第四章节后,我也过电影似的回忆了自己的老师。至今想来,史老师的确是一位真正的老师!
前面已经说过,我5岁就读小学,那会儿村上没有学前班,也没有幼儿园,直接入小学就读一年级,其实前两年我都算是滥竽充数,不算真正的学生,就是也跟着老师学生坐在教室里装个样子罢了,连书本都没买,用的全是家人找来的旧书。整整三年的“一年级”时光,教我的都是史老师(就是看孩子)。当时教室小,学生多,没那么多课桌坐,外加我个子小,就干脆在讲台上和史老师同桌,不过,我虽年龄小,却是和所有的学生一样讲规矩,毫不越位、违纪,干出格的事,完全就是一个合格的小学生。
那个时候,一二年级主要就学两门课:语文、数学,也有思想品德课本,偶尔学一学——史老师一个人包了一个班,三科全拿。当然,其它一二年级也是这样。
因为缺少专业教师,像体育课、音乐课一个学期能上一两次,每每上时,差不多是几个班集中一块上。比如上体育课了,会有高年级的一位男老师拿着哨子把我们几个班的学生集合起来,喊几个“立正”“稍息”之类的口令,再吹着哨子让我们排着队可着整个学校跑一通,有时候也会由老刘校长领着我们在北边操场伸伸腿弯弯腰啥的。如果这期间,老师再领着我们喊个口令,那我们是绝对的有多大劲使多大劲跟着喊,喊他个嗓子冒烟,喊他个声嘶力竭都不足以表达我们比过年还兴奋的兴奋。
音乐课呢?记得我们学校的会计路金川老师、一(1)班的杜白妮老师、老刘校长都给我们上过。都是事先在一张一开大白纸上用毛笔把歌词歌曲抄上去,然后挂在教室前面,把两三个班的学生像排红薯一样安置在一间教室里,老师唱一句我们跟唱一句。印象最深的就是《学习雷锋好榜样》,现在回想起来,老师们唱得也不怎么样,但在那个时候就真的觉得从老师嘴里发出来的都是天籁之音。一百多个学生挤在小小的三间教室里,凳子上、桌子上全是学生,这还不够,过道里、门口、门后、讲台上,哪儿哪儿都是学生,还有的学生行动慢,连门口都没挤到,就索性从外面抓着窗户的钢筋,挂在窗户外,也不嫌手疼,就这样居然还能跟着老师喊唱到底!至今想想很是佩服这学生的功力。看吧!那时候的音乐课就是我们精神追求的天花板!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说明一下我上学的那个时代的学习环境(背景)。言归正传,说史老师。史老师教我那会儿四十开外,虽然个子不高,但做事干脆麻利,待人热情亲切,走路一溜风,说话都不影响也不耽误干活。她经常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发,总是穿着蓝青色或灰色的大翻领外套,是那种在一大堆人群里一眼就可以辨识出教师身份的人。你可以随便采访被史老师教过的学生,可以说没有不喜欢史老师的,调查满意度绝对得120%。
史老师留给我的最深印象就是喜欢表扬学生。课堂上表扬,下课了表扬,就连走出校门还是各种表扬。无论谁,字写得好了,表扬!书背得快了,表扬!作业超额完成了,表扬!为班级做贡献了,表扬!助人为乐了,表扬!拾金不昧了,表扬!打扫卫生爱劳动,表扬!最后一个锁教室门走,第一个开教室门来,表扬!口头上表扬,作业本上表扬,黑板上表扬!在学生面前表扬,在老师们面前表扬,在家长面前,表扬、表扬、还是表扬!我至今觉得,在史老师眼里,根本就没有坏孩子之说,全是好孩子!唯一的不同是,甲同学这个好,乙同学那个好……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而且很奇怪,所有的学生在史老师面前,也都出奇地懂事,出奇地乖,包括我在内,在史老师面前,我总是想做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因为我是她眼中的好孩子嘛!
那时候每天在课堂上写作业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而每一次写作业,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极其神圣的一次创作!当然,这是有原因的的,因为每一次的作业反馈评价中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等着我们。所以我们每次都铆足了劲把作业写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而每次发作业或者拿着作业找老师批改的时候,又总是让我们为之兴奋到心跳加速的,在打开作业本之前,我们会大脑飞速运转一番,猜猜今天会中什么奖,那种作业打开方式是满怀期待、好奇无比的!拿着完成的作业找老师面批时,在看着老师拿着红笔把对勾打到最后一页时,激动兴奋之情更是抑制不住的,就像拿着刮刮乐刮奖一样,而每一次又都会被彩蛋砸中,哪怕是一句“作业写得很快,但下次字要写好一点”的鼓励,都让我们的一颗小心灵像被温柔的手抚慰过一样幸福,温暖。
史老师的每一次批改都会给我们带来惊喜,打开作业本,你会看到史老师变着法地表扬我们,红色的对勾,红色的批语——“字写得真工整”“书面很干净”“作业写得很认真”“甲”“优”“100分”“你进步可真大”“今天比昨天有明显的进步”……末了,还不忘画上一朵小红花,一颗红五星,一面小红旗……讲真,在那个精神生活蛮匮乏,精神色彩蛮单调的时代,史老师用红笔批阅的各种夸奖和奖励的手画小图标,真的让我们兴奋不已!我们拿到作业,看着老师的批阅,就像是欣赏一件艺术珍品。我至今都很叹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要批改那么多的作业(因为那个时候多是语文数学课,除了讲新课就是做作业),每次无论是面批还是一本一本批,批后都要认认真真地文字表扬一番,再附上一个小图画(小红花、五角星……那些),这得需要多大的精力与耐性,她怎么做到的?!毫不夸张地说,那个时候,被史老师批阅过的作业本、练习本,我们是舍不得丢掉的。除了作业本的惊喜,还有黑板上的惊喜!在黑板上,至少有五分之一的位置是史老师用来表扬的!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史老师用彩色粉笔在黑板左侧(临近教室门那侧)写上漂亮的“表扬”二字,字旁各有一朵花,红花绿叶,极其对称——仅这一点,几乎就点亮了整个教室。在“表扬”下方永远是一长串学生的名字,各种名头的表扬——知识学得快啦,内容记得牢啦,课文读得好啦,考试成绩好啦,帮助后进生讲题啦,给教室前的树浇水啦,预备前领着学生读书啦……真的是五花八门的表扬!每一个名字被写在黑板上的同学俨然就是国家级三好学生的样子,哪儿哪儿都跟着一块儿好起来!那种心情就跟中了五百万彩票差不多!你比如阿三,本来是因为捡到一块橡皮上交受到了表扬,当看到名字写在表扬栏上,他歪扭的字也写直溜了,连扫地洒水都争着抢着干——好学生嘛!为了能在表扬栏中争得一席之地,大家明比暗赛,你字写得好,我书背得多,你学习成绩好,我课堂纪律好,你会读书,我会劳动……哎呀!班里整个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
黑板上除了有表扬栏,还有光荣榜,还有每日进步栏,还有班干部名单。我至今记得我的邻居小兵,那可是出了名的淘气包、调皮蛋,用他爸妈的话说,好事你找不着他,坏事比谁都在行,爸妈也都拿他没辙。就是这么一个熊孩子,在入学分到史老师的班后,曾荣耀满满地向他爸妈宣布,史老师任命他当班里的第十八班长!话语间满是抑制不住的得意、兴奋与自豪!当上这个班长的原因是,经常上学迟到的他偶然一次到校比较早,看到班里教室门没有开,他便飞腿跑到史老师家里要教室钥匙,并开了教室的门,史老师抓住契机在班里大加表扬,并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把班里的钥匙给小兵一把,让他负责每天开锁教室的门,当即在班干部栏写下了韩小兵的大名——这时候,他已经是第18位班干部(当时班里也就五六十个学生吧)。史老师居然把教室门的开锁大权教给了韩小兵!那把钥匙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无异于尚方宝剑一般神圣啊,做梦都想着佩带这把“宝剑”该是何等威风!何等荣耀!何等神气!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全班学生的各种垂涎三尺的眼羡,小兵当时的那种突被幸福砸晕的恍惚与小脸通红的兴奋,他当时两只小眼放光,忽地从座位站起,用袖子把鼻涕一抹,从坐着满学生、堆着书包的过道里挤挤搡搡、磕磕绊绊地“蹿”到讲台,接过史老师递给他的钥匙,转身回座位时,我看到他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神圣与认真,还有极力忍者的笑,他终于绷不住了,仅是一个转身,还没走下讲台,嘴已经咧得大开,十六颗参差不齐的门牙、大牙暴露无遗。从那以后,不用说,韩小兵这个小淘气再没迟到过,还天天早到,而且他也俨然就是班干部的样子,每天脖子上那根结实的军用钥匙绳(他爸爸的)上缀着的那枚钥匙,便是寄托他所有荣耀与骄傲的勋章,提醒着小兵,也感召着我们,好孩子,进步!进步!进步!他爸妈自然也乐得合不拢嘴,不止一次地逢人便夸……
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忆起此事,对史老师的这种做法想不明白,班里那么多品学兼优的学生,史老师怎么就放心把班级的钥匙教给一个经常迟到的马大哈学生保管呢?她就不怕学生迟到成性,耽误了班里学生上课吗?她就不怕这个马大哈啥时候忘了锁门吗?但是,今天,我再回忆起这件事,满心满眼都是对史老师的叹服!都说亲其师信其道——为何所有知道史老师的学生都喜欢史老师?为何所有被史老师教过的学生都信服、崇拜史老师?为何那些了解史老师的人都佩服史老师?因为她是一位真正懂孩子、爱孩子的老师,因为这份懂得和爱护,她也满足、成就了我们所有孩子最稚嫩却纯真的梦想与希望,跟着她,我们活得自由烂漫、快乐阳光!
即使平日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遇到学生家长,史老师也是各种夸赞表扬,这下把家长、学生给美得呀,没法提!
基于史老师对我们的大肆表扬,我们一边幸福地美滋滋着,一边自我约束、督促、提醒着自己,我可要往好了学,我是好学生!
史老师对班里每一位学生的这种不嫌繁琐的语言文字激励,对我们每一位孩子来说,不止是一种单纯的表扬,更是一种贴心的交流,我们不只乐在当时,更暖了我们的整个童年,不,暖了我们一程又一程。在史老师的激励下,我们的内心是自信阳光的,是积极上进的,是永远被光环笼罩的,是笃定幸福的。这颗向好、向善、向美、向阳的种子在不知不觉中被播种在心田,这是何等珍贵的启蒙教育啊!我们美好的童年底色,我们良好的人格塑造——史老师功不可没!这绝对是一种润物无声的正面教育,这种影响又绝对不是一束光那么简单,它是一轮太阳,恒久长远地照亮着我们人生的一程又一程。
说史老师是太阳,一点都没有错。因为所有的孩子每天从早到晚除了正常的课堂教学,其余时间像下课呀、上、放学呀都爱围着她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呀、笑呀。史老师的办公室就在我们教室隔壁,出了教室门就是办公室,但对史老师来说,教室就是她永恒的站台,我跟着史老师三个春秋,没怎么见她进办公室。讲台上的讲桌就是她的办公桌,她的课本、教案、教学用书、改作业的红笔、写教案的钢笔、还有一把随时帮学生削铅笔的小刀、一块橡皮、若干支削好的铅笔、几个虽不是全新但却干净的练习本,我们的作业本、练习册、试卷也都在这里放着。除了给我们讲授新课,领着我们学习、复习,其余我们读背、自习、写作业的时间,史老师就端坐在讲桌旁,备课、写教案、给我们批改各种作业。那时候我们的基础练习册、中字、造句、各种练习作业(通常是史老师自己找来资料,给我们一题一题地抄在黑板上)、还有拼音、生字、词语、课文段落的默写——史老师无一例外地一一批改,发现问题,当即把学生喊到自己眼巴前,给他把错误逐一指出,学生拿回修改后,必要让她再次过目。下课了,史老师自己从来不下课,她面前永远有一大堆作业要批改。而这一切,全然是史老师自觉自愿的,她每日默默付出着、辛勤耕耘着,毫无怨言,享受其中。当时太小,只能感受到这里面带给我们种种不可言说的曼妙,却从未想过这其中的伟大,现在想来,如果史老师带的班级是一块农田,那么这块土地一定被史老师耕耘得肥沃、松软,她用一颗匠心将这块土地耙得平整又松散,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不愁种子发不了芽。下课了,我们除了在校园里欢跑,更喜欢围着史老师说这说那,插不上话时,哪怕仅仅是凑着去看、去听别人说,都乐意。我前面说过,史老师是个做事效率极高的人,面对一群将她围得密不透风的孩子的各种大呼小叫的叽叽喳喳,她一边专注地聆听,认真热情地回应着,一边还能准确无误地在作业本上打下勾勾叉叉。
上学、放学也是如此,我们喜欢放学与史老师同行,如果逢上史老师拿个本子、拿本书啥的,班里学生是争着抢着给她拿。有的学生回家明明与史老师不同路,但也依然跟着史老师南辕北辙,哪怕到史老师家门口再折身返程——只为享受这一路与老师相处的快乐时光。我就比较幸运,因为每天跟着史老师学习,中午也经常被史老师带到家吃午饭,那时候,我也经常目睹了这样的一幕幕:有些学生家里做饭应时,经常就是吃过饭就背着书包“上学”了,才十二点多,刚放学没多大会儿,上什么学!不过是借机跑到史老师家里,坐等着和史老师一起上学。还有的学生和史老师家住得近,索性端着饭碗跑老师家吃饭,尝点史老师家的饭也都是常有的。那时候我们有什么好事、坏事、开心的事、难过的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史老师,怎么个第一时间呢?比如说我今天晚上知道或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我恨不得立马让这一重大发现告诉全世界的人,但我这会儿一定又会极力地憋着、忍者,守护着不让别人知道,因为我要先和史老师分享。——就是这样的一种天花板级的信赖、喜欢与膜拜。每每上学、放学,史老师走在路上那真的是一道风景,常有大群学生前后呼应,左挨右蹭,大老远就看见浩浩荡荡一大群,那个壮观场面就别提了。这时候,也会有外班的学生悄没声地怀着一种占便宜的窃喜融入我们的队伍,我们便会时不时也斜那些“外来户”一眼,心中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愤愤然,像是他们无端争了史老师对我们的宠爱。哈哈!小孩儿的视觉。
上了中师后,每每听到宋祖英的《长大后我就成了你》,那一词一调都会让我自然地想起史老师——“小时候 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小时候 我以为你很神气,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那时,此时,我们心中的史老师真的就是这么美丽,真的就是这么神气。被史老师带过的学生,所有学习过的知识,全都掌握得扎扎实实,只要是教材范围的,没有我们不会写的字,没有我们不会背的文,没有我们不会拼的音,没有我们不会算的题。我们虽是一年级,教室内外的卫生整个学校就数我们班最干净,土坯垒的讲台损坏了,史老师指导着教我们自己动手垒,教室后面的学习园地墙,我们用红红绿绿的纸做装饰,经常有史老师不断张贴、不断更新的我们的优秀作业,每天上午、下午学生一进教室,就会有领读班长领着大家读课文,不管有没有预备、上课,教室里总是书声琅琅,隔着校园大老远都能听见,那时候除了课本教材,我们也没有别的课外读物,班长就领着大家上午读背语文课文,下午读背数学口诀,班里每个学生倒背如流,直到今天我都能回忆起第一课、第二课……那些内容……——所有的这一切不起眼不经意的细节都藏匿着史老师的别出心裁,史老师的为人师表,那些好的习惯、蓬勃向上的力量已在与史老师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潜移默化到我们的行为上。
当我中师毕业后,也成了一名小学教师,就在我们村小——我的小学母校任教。拿到学生的作业,我也会把它们视若珍品,我也会在作业本上用文字鼓励、表扬我的学生,像朋友之间的交流一样,把我对作业的看法、建议用红笔认真地、真诚地写上去,在学生们面前,我也从不吝啬自己表扬,除了给她们讲课,还给他们讲我所知道的时事、趣闻、新鲜事。我的学生也那么喜欢和我在一起,连过个星期天都要跑到我家找我玩,我也一直很乐意很享受与学生在一起的时光,很多时候我和学生们就是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说的无非都是孩子们的世界与生活,但每次都说得很嗨,相谈甚欢,离家远的学生干脆中午就在我家吃午饭。因为我当时是在农村任教,孩子们的阅历视野都比较窄,学习生活相对单调,为了让他们过一个真正意义的儿童节、元旦节,我就买来录音机,磁带,利用平日下课时间或周末时间,把我在师范学校学的那些健身操、律动、武术教给他们,教会后配上音乐——哇!学生们的那种惊叹与震撼——简直了。也许,不知不觉中,我也为自己的学生的内心世界涂抹了一道温暖的色彩。
——而我所有的这些为学生付出的乐此不疲对我而言真的就是一种享受。没有人刻意告诉我,你要怎么做老师,好像在我入学第一天,跟着史老师上学的那一刻起,一个好老师应该有的样子已经刻画在了我的脑海里,镌刻在了我的心田里,流淌在了我的每一寸血液里。
这是史老师对我(们)的启蒙教育,开花,结果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间教室,放飞的是希望,守巢的总是你;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块黑板,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利;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支粉笔,画出的是彩虹,洒下的是泪滴;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个讲台,举起的是别人,奉献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