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2年夏,大学毕业,一个人背着行李来到深圳。工作是毕业前校招时就找好的,某软件公司的测试人员。
从小就在父母身边长大的我,对陌生环境会有莫名的排斥和惶恐,深圳算是我离家最远的地方。初入职场,偌大的办公室,一张张不熟悉的面庞,一排排格子间,静谧的环境,这一切让我害怕和不安,接连几天,我都只敢在自己的座位上翻看文档。最放肆的时候,也只是用余光瞟过四周,视线从最左边同事的后背移到最右边的墙角,可每次都能看到正前方的他,插着耳机,有些得瑟的轻抖,像是哼着歌,间或用拇指和食指旋转着中性笔。
上班时最大的乐趣,便是偷偷的看着他,觉得他好玩。爱穿破洞的牛仔裤,简单的T恤衫,脖子上挂着长链子,竖着飞机头,跟别人说话时,他的语气孤傲。我总想象不出,他的样子居然是码农。他打我身边走过,我总会把头低的很深、很深,像极了埋头的鸵鸟。
我想象过很多次,和他相识时的场景。向他讨教问题,抑或在他坐公交的地方等着假装相遇,再或者去卫生间的路上不小心撞上他,再也许大着胆子问他是哪里人?想过无数次,却一次都不敢上前。
直至入职一个月后,我还是未能跟他说上一句话,却听闻他要去成都封闭开发的消息。
女同事们喜欢八卦,偶尔会聊起部门那些单身男女,那时候惊喜的得知他是单身。女同事们的口中,他是“耍酷”的高级开发工程师,是部门中公认最帅的男生,只是他的性子傲然,所以亲近他的人也少。
他们那个团队封闭开发一年多,再见他时,已到13年的晚秋。因为他们团队项目完成出色,奖金也甚是丰厚,团队里的人便合资请整个部门的人去吃饭K歌。那是第一次听他唱歌,也是第一次听到男生唱歌唱的这般深情,心底涌出无限喜欢。
散场后,我接了个电话,便在卫生间滞留了一会,走出去后,同事们早已走远,却很巧的望见他靠在一拐角口抽着烟,淡淡的烟雾从他嘴里呼出,消散在指尖。夕阳的余晖倾斜下来,那一刻,我觉得他痞痞的,样子很酷。
他也看到我,掐灭了烟头,朝我过来,我能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像火车驶过的轨道,轰隆隆的。
“你声音很好听,刚才怎么没听到你唱歌?”他问。
“我不大会唱。”我轻声答道。
“会服务员的活。”他半玩笑道,嘴里发出轻哼的声音。
我以为他是嘲笑我在唱歌的包厢里,做着端茶倒水切水果的活,所以他才蔑视。直到多年后,才知晓,他是因为我默默的做着这些无关己的事,才注意到我,对我生出好感。
“我要离职了。”他又说道。
“哦。”我淡淡一声,心里却有种无以言说的难过。
“上面有我号码。”他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名片上还有他的温度,“走啰!”说完,他转身边走边扬起手告别。
我暗暗喜欢的他,居然给我留了号码,这是我从没想过的,那晚我失眠了,因为兴奋和不自信。那晚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是小七,认识你,很开心!”
(二)
他果然离职了,一周后便没来公司,他的位置上坐过来了新同事,还是男生,一点也不好玩。我便不再注意正前方的位置。
我跟他在网上闲聊的时间越来越多,竟发觉他不似外表那么帅酷,他的话不多,却总能为我的生活和工作指点迷津。我玩笑的回他:“我拜你为师吧。”
“不兴这个。”他迅速打字过来。
可我依然开心,只要和他聊着,我就会忘却白日里的疲惫和不快。
他新的工作在罗湖,我在南山科技园,我和他还隔着福田。
我周末很多次一个人坐着公交车去他上班的那栋楼,绕着楼周围走上几圈,再把附近的小吃尝遍。这种事无聊之极,可我却充实满足,我也不曾告诉过他,我做过的这些滑稽小事。
深圳的冬天一点也不冷,没有寒雪素裹,没有冰挂悬在屋檐,可却有它的极致。天空依然很蓝,云层也是纯白如乳,四季常青的树,还有海水拍岸的涛声。对于一直生活在南方的他,北方的奇冷,他是不喜欢的。可他在那年的冬天要去北京出差,至少半年。
他时常去北京的各大景点游玩,再把每张照片发过来,站在长城上的他张开双臂像是展翅的雄鹰,天安门前的他穿着军大衣站岗,颐和园里的他阳光般的笑意,还有北海酒吧那酷酷的翘着二郎腿……。我和他虽然面对面只说过一次话,但我们却像是老友,在网上天南地北的聊。
有些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冲动,跑到北京去找他,直白的告诉他:我喜欢你很久了!
可最终的我,还是克制了,我的感觉告诉我,他并不讨厌我。所以我害怕我的唐突和冒昧惊扰到他,也想维护住女子仅有的矜持。
过年放假一直在家和同学、亲戚之间晃悠,跟他的聊天也就寥寥数语。他问我回深圳的车票,我便告诉了他,却在罗湖火车站出站口远远就看到了那抹身影,痞痞的笑着,朝我招手。
“新年礼物给你准备了这个,觉得当面交给你,踏实。”他递给我一张信封。
里面是各种字体的彩笺,上面都写着:“小七,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有潦草的,有认真书写的,满满的感动。
我浅笑,带着女子的娇羞:“你还会来这套!”
我就这样和他在一起了,没有任何铺陈。在刚好的时候,我喜欢他,他喜欢我,简简单单。
(三)
他从北京带回了烤鸭和稻香村的糕点,他坐我对面看着我吃,切好水果端在我面前,嘴里还念叨着:“这么能吃,居然还长不胖。”我扑哧笑过毫不理会。
他从北京请假回深圳几次,牵着我的手漫步在红树林的人行道上,海风暖暖,撩拨着我散落的长发,他帮我别了上去。
“你喜欢我什么?”我偏过头问。
“傻。”
“啊?”我没料到他的回答是这样,更猝不及防的是他压过来的吻,众目睽睽之下,亲吻着我的双唇。
我越是闪躲,他越是吻的猛烈。多年后,记忆犹新。
我闭着眼睛,任由他。除了地点不对,我还是很享受这个吻。
他放开我后,坏坏的笑着:“你脸真红。”说完,拉着我呼啸跑起来,全然不顾众多诧异的目光。
而我偏偏喜欢他这点,酷酷的,随性自由。
他毫不掩藏对我的喜欢,走到哪都会牵着我的手。他的几个朋友,见到我,都说:“还是小嫂子厉害,强哥不近女色许多年,还是被你拿下。”
我笑笑不语,暗里问过他为什么选择我,他说:“简单、开心,觉得合适。”
他用程序员逻辑思维选择了他认为对的爱情,就像他说的那样:“不喜欢复杂。IF条件觉得对,那就对;否则就ELSE。”他说我符合他IF条件,所以认定我了。而我在最初遇见时,便喜欢上他。所以我曾执着的相信,我和他是两情相悦,终将携手终老。
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从14年的年初,到15年的年底。那两年,我陪他疯过,开心过,偶尔也会闹情绪,小吵小闹成为爱情的调色剂,让日子有棱有角。
我时常回想和他那段开心的时光,不管是他陪我去图书馆,还是我在一旁看着他弹吉他;我们也曾去过古镇,缓缓的小调穿过拱桥随着竹篙远去;也曾去过丽江,品着鸡尾酒,听别人在台上弹唱,光影下,我们肆无忌惮的狂笑。
我朝着台上,对他说:“你唱的比他好。”
他斜摊在沙发里,嘴边挂着笑,暧昧的问道:“你想听?”
不等我回答,他健步跑到台上,和主唱私语了几句,旋律便换上了beyond的《喜欢你》,他粤语歌唱的很好,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
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喜欢你。这样简单而又美好的文字,是我心底对他的表白,台上的他那么耀眼,我望着他笑,他一直懂得我的心思,所以在我启口之前,他便主动说了那句:“小七,我喜欢你。”
我和他的爱情,在风平浪静的海上扬帆、远航,同依斜阳,痴数繁星。在晴空下,我们编织幸福的花环,互戴彼此的头上,一个傻傻的笑着,一个酷酷的耍着,以为这就是地久天长。
(四)
可大风大浪袭来时,爱情的帆船开始摇晃,我们能顾及的更多是自己。
16年的新年,爸妈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觉得对方好,那就考虑结婚。
我一直以为自己还小,从没想过结婚的事。被爸妈一提及,又联想起众多同学发来结婚的喜帖,便觉得结婚是可以提上日程的。
我将爸妈的意思转达给他,原以为他会兴奋,结果等来的是他久久的沉默。
我质问他,为什么不回答?
他说:“我还没准备好。”
我问:“还需要准备什么?”
他说:“你先问问你爸妈结婚的条件吧。”
爸妈从小就宠我,虽然是农村出生,但是经济和物质上从未亏待过我,跟我同龄的女生大多初中就辍学了,而我却能一直读到大学毕业。爸妈从不要求我什么,唯一不甚满意的就是他是外地的。但是看我喜欢,也就忍痛默许了。
我们村里几个外嫁的女生,过的都不幸福,所以爸妈很是担忧。要求他在深圳买房,以后我和他就在深圳定居,这样他们看来,我既没远嫁,他也没远娶,我们只是在共同的城市成立了小家。
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而且对我和他都好,他也没有反对。
可不巧的是,16年的三月份,他妈生病住院了,他回了广西老家。我本想跟着去,可公司事多,脱不开身,他也说晚些时候再拜见他的父母。就这样我和他分开了一个多月,那段时间他总是很忙,忙到问及他妈的病情,都未能及时回复。
再见他时,他头发长了好多。他在我公司楼下等我,神色疲惫。
我知道他累,便没有过多的去问,只是挽着他的胳膊,安静的陪着他。
吃饭时,才问道:“阿姨好些了吗?”
他道:“老毛病,年纪大,一时半会也好不全。”
他妈近五十才生的他,之前就听他说起他妈身体不好,这次又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伤的不轻。他还有个哥哥,在外地做生意,精明算计,跟家里关系处的不好,很少回去,家里家外都是他一人在打理。
“你怎么样?”他现在的样子,我很是心疼。
他嗯了声,良久才低着声音说:“如果我回老家,你会如何?”
“不是说好一起在深圳的吗?”我显得生气和迫切,“如果,你想照顾你爸妈,可以把他们都接过来。”
“事情没你想的简单。”他向来理性,想事情总会站的长远。“我爸已经八十高龄,我妈也七十多。两人身体都不好,医保也是在老家。这次我妈从楼上摔下来,我就觉得他们身边无人照看是不行的。何况你家要求我在深圳买房,大三居贷款下来,每月的房贷,再加上车贷,我压力真的很大。”
他说的这些事情,我都没有想过,可真真实实的存在。如果我去他老家,我坚信自己有那么大的力量陪他一起,可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我爸妈。我不愚孝,可我懂父母的不易,日夜牵挂子女的心时时刻刻都会悬着,寝食难安。
那段时间,真的难熬,一边是他,一边是我父母,艰难抉择。
“我已经在老家找好了工作,知道你的性子,分手的决定我来做。真心的希望,你能开心和幸福!”此后,他便关机,不再上网,而我再也联系不到他。
他从来都是明白我的,是真的喜欢他,舍不得他,所以不愿放手;他也知道,我对父母的依赖和眷恋,所以不忍心离开。他用他的决绝断了我对他的念想,也留了最美好的祝愿给我。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半,我也从伤痛的回忆里走了出来,遇见新的人,他也爱穿T恤衫和破洞的牛仔裤,很幸运的,他和我是老乡,父母是旧识。
2012年夏初遇的那位“耍酷”先生,谢谢你也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