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星星之火(2)•云落流沙》(10)

第十章:到敌人心脏里去暴动

(1)

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是以“东征讨蒋”的名义进驻九江的。自从共产党人在南昌举行暴动后,以汪精卫为首的武汉国民政府在西北军阀冯玉祥的斡旋下,与蒋介石的南京政府达成了暂时的妥协,这样“东征”就只好搁浅下来,以等待双方的“合流”。

在这朦胧敏感的关键时期,汪精卫马上把视角盯上了广东,他要把革命的策源地广州捏在手中,当着他将来的砝码,与蒋介石的南京政府“抗衡”。但是,广东的李济深已经跟随李宗仁的新桂系,与蒋介石的南京政府搅在了一起。所以,他要派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南下广东,去“接替”李济深以扩大他的势力范围。这就是张发奎为什么要回广东的另一个原因。

汪精卫、张发奎的战略企图最初是这样设想的,以第二方面军“北伐凯旋”名正言顺进入广东,让李济深不得不“以礼相待”,然后再采取渗透式嵌入,把李济深的势力逐渐排挤出去。共产党在南昌发动“兵变”后,对他们这一计划是个沉重的打击。但是,并没有使他们丧失信心,而是把这一计划变更为,以“追剿南昌叛军”为名,顺势进入广东。后来,经叶剑英献计献策后,觉得趁李济深、黄绍竑去东江“堵截”叛军,而他们却趁虚去占广州,才算明智的“高招”。总之,不管采取哪种方式,占领广东则是汪精卫、张发奎的最终目的和必须选择!

追溯李济深的历史,发现他并非广东人,而是广西苍梧人,从地域上来说,免不了和新桂系李宗仁、黄绍竑等,都属于“桂系”。但是,李济深早年就一直在广州营生,是典型的广东哥佬,与李宗仁、黄绍竑根本不搭界,却与邓铿、邓演达以及后来崛起的张发奎、黄琪翔、叶挺、叶剑英这些粤籍哥佬,却有很深的渊源。换句话说,他本是在建国粤军中崛起的干将,与新老“桂系”没有关系。

但是,由于“国共合作”的大革命洪流,把桂系与粤系搅在了一起,而且还演变成了一种“扯不清”的关系,这样李济深在选择盟友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他的出生地广西所在的势力。在军阀混战的年代,要想生存,就得找势力做靠山,所以他就向李宗仁摇动着橄榄枝,准备以苍梧人的身份与桂系“睦邻友好”。

为实现独霸“两广”的野心,李宗仁、白崇禧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这样,就形成了“两广”在军事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格局。对广西的黄绍竑来说,一旦广东有事,他就得带着广西兵出击。对于桂系来说,广东这个富庶地,有了它就不愁养不起兵。何况现在的趋势是,北方已经稳定,为了自己不被周边所侵扰,也为了向外发展,他必须联合李济深构成“攻守同盟”,这样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目前,李济深、黄绍竑的军事力量已经聚集在广东,在几经演变的格局中,特别是在“拒共反共”的利益争斗上,他们已成为“唇齿相依”的战略伙伴关系。黄绍竑的军队编制已经被纳入李济深第八路军的序列,所以广东有事,广西立马就出兵,反正费用由广东出,只要能保住广东,李济深是不会“抠门”的。但是,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从广西过来的“桂系”部队,在传统上与“粤系”是格格不入的,一旦长期这样做,未免会引起广东军人的反感。这样,就为以后发生的一些事埋下了隐患。

(2)

张发奎以第二方面军的名义南下广东,而实际只有黄琪翔的第四军一个军,其他的也只能是有编制而没有多少兵的空架子。就人数而言,细算起来,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已经不到两万人。即使这样,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沿途的排场还是要搞的,特别是在宣传力度上,他必须采取虚张声势,以掩盖自己的兵力不足。

总之,张发奎要在路过南昌时,让朱培德看看,“铁军”是怎么个“铁”法。为此,张发奎与黄琪翔商议,在部队经过南昌城时,要把所有的重型武器集中起来,然后沿着南昌大街抬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穿城而过。

八月七日,张发奎的部队到了南昌,朱培德的第三军还没有到达。原因很简单,从九江到南昌是坐火车,而从吉安到南昌,只能靠两条腿。所以,朱培德只得把“叶贺”缴了械的溃兵又重新组织起来,然后对城中的共产党进行“大搜捕”。正当他闹得欢的时候,张发奎却从北边来了。

尽管张发奎和朱培德打过“招呼”,说只是借路,但朱培德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因为春秋时“借道灭虢”的事一直提醒着他,所以在他的主力未到达之前,他的心里很不踏实,好像悬在空中。他真怕张发奎顺手把他“拿掉”,所以也采取“疑兵之计”,把自己的空营伪装了起来。

当张发奎亮出所有重武器通过南昌城时,具有高大身躯的朱培德却感到自己矮了半截,他只能在张发奎面前恭恭敬敬,但骨子里却在打主意,看怎么能“抗衡”一下。此时,张发奎也逢场作戏,说进城的只有第四军,第十一军已经从鄱阳湖坐快船去抚州追击“叶贺”去了。其实,他的部队却全在这里了,兵不厌诈嘛!

最后,两军达成协议,朱培德驻城内,张发奎驻城外。为了在张发奎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职责,朱培德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他在下庐山时,途经九江就听说从武汉来的军官教导团被张发奎缴械了,原因是里面的共产党员太多。于是,他觉得,向张发奎“发难”的机会终于到了。他派人到城外去与张发奎交涉,说是要把教导团里的那些共产党分子全部要过来,杀个干干净净以报“南昌被夺”之恨。

对共产党一向并不反感的张发奎正愁教导团不好管理,一听见朱培德要帮助他“清理”,心里就有些别扭。他认为,自己的门户自己清理,关旁人什么事?再说,在南昌搞“兵变”的共产党又不是教导团里的共产党,你凭什么要向这些人“开刀”?

可他又不能为了一个惹是生非的教导团去得罪整个第五方面军,因为他的第二方面军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搞不好,两军打起来,那就不好了。他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就是南下广东。正在为难之际,他想到了谢膺白给他推荐的叶剑英,于是就要谢膺白去第四军把叶剑英找来商议对策。

(3)

叶剑英虽是中共秘密党员,但其加入的时间不长,而且只有周恩来和李世安知道,而他的公开身份却是众所周知的。“国共合作”时期,叶剑英本在建国粤军中任第二师参谋长,但却得到他在云南讲武堂的老师王柏龄的赏识,被聘为黄埔军校教授部副主任。后来,又得到校长蒋介石的赏识,随黄埔第一军东征陈炯明。北伐战争中,又被蒋介石任命为第一军总预备队指挥部参谋长。

在蒋介石率北伐军攻打南昌时,黄埔军校教授部主任,也就是叶剑英的老师王柏龄,居然临阵脱逃,而叶剑英因为献计献策有功被任命为新编第二师师长,成了蒋介石心目中正在跃起的嫡系将星。但蒋介石“背叛”革命后,他却毅然脱离蒋系部队并公开“反蒋”,后辗转武汉遇到广东老乡张发奎,被邀请入伙,任命为第四军参谋长。

在南昌城外的军营里,谢膺白把叶剑英带了过来,向张发奎交差。 叶剑英照例向张发奎行了军礼,然后问道:“总指挥找我有什么事?”张发奎用手指了指凳子,意思是让他坐下,然后严肃地说:“第五方面军朱总指挥向我提出,把已经缴了械的教导团转给他处理,说是帮我们‘清共’,宜伟兄以为如何?”

叶剑英一听,心里一惊,但表面却显得很平静。他想了想,然后才说:“教导团里的那几个共产党分子早已经脱逃了,现在剩下的大多是忠于你张总指挥的,第五方面军一定要这么做,无非是想找个借口,把教导团挖到他们那里去。谁不知道教导团里那些学员个个都是当军官的料,一旦招兵买马,他们可都是排长、连长、营长的料呀!向华兄可别上他的当,把自己嘴里的肥肉拱手让给别人。”

张发奎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么个理儿,然后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那目前该怎么办呢?总得有个办法应付一下第五方面军吧,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去广东,还要经过他们赣南这么多关口,搞不好他们会堵截我们的,你有何高见可以说说嘛!”

叶剑英看了看谢膺白,谢膺白马上会意,于是旁敲道:“你不是说能当这个团长吗?你肯定有主意!”

叶剑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出自己的见解:“可以把教导团划归第四军建制,让我来兼这个团长。这样,教导团就从第二方面军总指挥部‘消失’了,朱培德也就不会再打教导团的主意了。”

张发奎马上说:“好你个叶宜伟,居然和我想到一块儿了!这种做法叫做‘人在,影子却没了’!”说完大笑。

他们正说着,副官马上送来了一份印有国民党党徽的卷宗。张发奎一看,是朱培德第五方面军的公函,于是马上说:“我们正说曹操呢,曹操却带来了书信。好,宜伟兄,事不宜迟,你马上和谢参谋长一起到教导团办理移交,然后把全团所有人都带到第四军去。”

“是!”叶剑英欣慰地敬了一个军礼。

(4)

叶剑英和谢膺白一走,朱培德派的人已经到了,这时张发奎正在看朱培德送来的卷宗。里面的大致内容就是要张发奎认清形势,既要“东征”也要“反共”,但在而今眼目下“反共”已经是一件当务之急的大事,共产党就在我们身边,如果不清除他们,必然会造成很大的隐患,共产党在南昌“捣乱”就是先例,云云。

张发奎合上卷宗,心想,共产党也要分个内外亲疏嘛!在南昌“兵变”的那些是共产党中的危险分子,这和他张向华身边的这些共产党可不能去比。再说,现在是“乱世”,究竟谁对谁错还说不准呢。反正得有人有枪,这才是硬道理,其他都是次要的。于是他心里一笑,马上对副官说:“去把朱总指挥的特使叫来!”

一会儿后,朱培德的特使到了。原来,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军官,他向张发奎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说:“张总指挥好!”

张发奎坐在桌前正在看卷宗,马上抬起头看着他说:“朱总指挥的信我也看了,遗憾的是他要帮我剿灭的那个武汉来的教导团,我已经把他们解散了,而且还杀了几个共产党嫌疑分子。从此,我的第二方面军总指挥部再也不会有武汉教导团的影子了。”

来人似信非信,但也不好多问,只是被动地答道:“是,我一定回去转告朱总指挥!”说了向张发奎又敬一个军礼,然后转过身去走了。

张发奎忙对副官说:“快去送客!”

(5)

却说一千七百多人的教导团被“缴械”后,已经暴露身份的共产党员,早在当天晚上就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却是没有暴露身份的共产党员还继续留在团里,这样教导团至少还有一千五百人。据不完全统计,至少还有一百多名共产党员还隐蔽在团里,这样的比例对整个教导团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在当时的国民党军队里,这种比例也算是很高了。

这些情况,叶剑英并不清楚,因为他毕竟是刚入党不久的新党员,而且又是从事国民党高级军官的工作,对共产党基层组织并不清楚。换句话说,在党内叶剑英只是外围组织的一名普通党员,对自己组织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即使这样,他还是想尽一个普通党员应尽的义务,力求保住这个教导团,为将来壮大党的军事力量做“铺垫”。这就是叶剑英的智慧与远见,也是叶剑英的英明之处。

凭叶剑英的直觉,他已经敏感到这个教导团里肯定有不少共产党员,不然张发奎是不会缴他们“枪械”的。但是,如何才能知道里面党组织的情况呢?这可能又得靠智慧去争取了。既不能吓着他们,又要获得他们的信任,这需要善于观察,准确判断,然后抓准时机,见机行事。

教导团划归第四军后,叶剑英马上就到教导团驻地去与谢膺白办理交接,接着他在谢膺白的陪同下,对教导团各营连做了一番视察。在他的眼睛里所看到的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英姿勃发的教导团了,而是到处在打牌赌博和睡懒觉的教导团,甚至还有人偷偷溜到南昌城去逛窑子、抽大烟。这让叶剑英心里很难受,同时也为自己能及时来任这个团长感到庆幸。不然晚来一步,教导团不用解散,自己也得“垮”。

营房外的操场上吹起了长长的集结号,这种号声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听见了。因为自从教导团离开武汉上船一直到被“缴械”后上岸,这种号声还是第一次。记得从武汉出发时就是吹的这种号,但一到九江,就一直在别人枪口下过日子,哪里还能听见集结的号声。所以,吹了半天,居然没有人反应过来。

三声号后没有人到操场集合,只有少数人伸出半个脑袋在窗口望了望,又缩了回去。谢膺白看见这种情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身边的副官说:“去把一营长叶镛找来,我要他亲自把部队给我带到操场上!”

副官答应一声走了。不一会儿,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在一间营房里带出了一大批人来,然后跑步来到操场中央。这个年轻人就是叶镛,他走到谢膺白跟前,举手行了个军礼,然后说:“一营营长叶镛前来报到。现在全营除了两个上厕所的,其余全部到齐,请谢团长训示!”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团长了,这位叶参谋长才是你们的团长。”谢膺白指着叶剑英说。

“是!”叶镛向谢膺白敬了个军礼,然后又向叶剑英敬了个军礼,并说:“叶团长好!”叶剑英马上回了个军礼。

不一会儿,其他的两个营也陆陆续续到齐。

这时,叶剑英旁边的副官叫了一声:“立正!”顿时,全团官兵马上站得分外的整齐。

谢膺白向全团官兵宣布了教导团划归第四军建制,接着又介绍了新团长叶剑英。但下面没有掌声,也没有怪叫声,大家都默默的看着这个白面书生叶剑英,仿佛在说,他这样文绉绉的,行吗?

叶剑英好像也懂得教导团官兵此时的心情,因此他决定讲几句,也算是来当这个团长的开场白。他说:“鄙人叫叶剑英,早年进过云南陆军讲武堂,曾任黄埔军校教授部副主任,后来跟着我们现在都在反对的蒋介石进行了东征陈炯明,在第一军暂编第二师任师长。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认理不认人。蒋介石在革命的时候我跟随他走南闯北,但后来他背叛了革命,我就开始反对他,脱离了他所控制的暂编第二师,到武汉投奔国民政府,才到咱们的第四军。”

叶剑英继续说:“我知道你们这个教导团是从武汉来的,准备随二方面军东征讨蒋。从武汉出发,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吧。但你们都是有志的革命青年,这点苦头应该不算什么,关键是你们心里有委屈,我想这也不要紧。我们是国民革命的队伍,需要在斗争中长见识,不吃苦受累受委屈,肯定是不行的。革命是崇高而艰难的事业,不可能一帆风顺,有时要受挫折才能前进。但是,要记住,困难是暂时的,是可以克服的,只要信念不放弃,出路总是有的!”

叶剑英的话,使学员们满是阴影的心里,又开始亮堂起来。接着,就有人质问叶剑英:“凭什么缴我们的枪?”“把枪还给我们!”“没有枪我们还能叫兵吗?”

叶剑英知道了他们的苦衷,答应重新发给武器,但是大家得保证安全,不能惹是生非。学员们一听说能拿到枪了,马上欢呼起来,坚决保证,不会惹事,都听叶团长的。就这样,叶剑英向张发奎要回了枪支弹药,把教导团重新武装了起来。

(6)

在南昌驻扎了一个星期,张发奎派许志锐的第二十六师往抚州方向去,让人看见他们的确是去“追剿”叛军。但他们到达丰城时,就立即向西,经乐安、永丰、吉水,绕了一个大弯子后,向吉安、万安、赣州方向移动。

八月中旬,以黄琪翔的第四军为主力的第二方面军从南昌开始南下广东,他们是以“追剿叶贺叛军”为名南下的,但奇怪的是他们与“叛军”所走的路线并不一致。南昌暴动的部队是以赣东的进贤、抚州、瑞金、会昌、汀州,他们却是以赣西的吉安、万安、赣州而跨南岭,准备把部队拉到广东的南雄、韶关一带。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构成了一个倒写的“八”字。这不是越走,相距越远吗?

有人说,张发奎之所以改变行军路线,那是因为“叶贺”军队本是第二方面军中的人马,两军兵戎相见会造成将士们精神上的伤害,所以避而远之。其实,张发奎以第二方面军名义去“追剿叛军”只是一个幌子,他的目的是想趁李济深、黄绍竑去东江“堵截”叶贺部队,然后不断消耗他们的实力。这样,他张发奎就可趁虚进占广州。这可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事!

叶剑英带着教导团随第四军行动。这样,当共产党领导的南昌叶贺军在赣东与钱大钧、黄绍竑“激战”的时候,在赣西还有一支同样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却开始了南下广东的里程。

(7)

天气异常的炎热,南昌革命军南下时所经历的各种磨难,同时也使赣西这支年轻的教导团开始了体验。所不同的是,他们用不着担心被“围追堵截”,而是跟着第四军的屁股后面缓缓前进。

日头喷着毒焰,一股腥臭味直往鼻孔里钻,原来是一具马的死尸已经腐烂生蛆。许多大小不同的苍蝇早就从四周飞来,在马尸周围萦绕盘旋。叶剑英骑在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看见这种情形,马上叫副官找几个人把马掩埋掉,以免蚊虫叮咬后再去叮人,这会传染疟疾的。

几个战士马上用铁锹刨了一个大坑,把马尸掩埋掉了。大家累得满头大汗的,背上的灰色军装已经被汗水浸成了深灰色。这时,叶剑英跳下马来,把缰绳交给了副官,然后走向那几个战士。

叶剑英首先向他们主动打招呼:“来,我们认识一下,鄙人叶剑英,是你们的团长!”

“你就是叶团长,我是朱道南,他叫公今寿,我们都是刚到武汉不久的学员。”老实敦厚的朱道南心快嘴也快。

叶剑英牵着马,和他们步行起来。他们边走边聊,显得很投缘。原来朱道南和公今寿这两位学员是从长沙“马日事变”中逃出来的幸存者,他们开始在中央政治军事学校长沙分校就读,当许克祥大势屠杀工农群众时,他们手无寸铁,只好从长沙逃到武汉去。在恽代英的帮助下才进了武汉的中央军事政治学校。

他们边说边走,这时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两个女兵。一个已经就地坐了下来,另一个却急着去拉她:“走啊,快起来走啊!”

朱道南一看,原来是游曦和邱继文。邱继文已经走不动了,急得游曦用手去拉她。但邱继文并没有理会游曦的“硬拽”,而是用竹笠向自己的额头扇着风,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嘴里正喘着粗气。

“怎么,把休息当饭吃了?还是吃饱饭,再睡一大觉?这十里之内可是找不到吃的。”朱道南向她们走去,然后调侃着说。

叶剑英也走到她们面前。他佩着的武装带周围也洇出深色的汗水,原本白皙的脸此时也透出了紫铜色。游曦向叶剑英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叫道:“报告叶参谋长,这个女兵走不动了!”

“哦?”叶剑英像是很惊愕,“从你们的两条腿,就可看出小时候准娇生惯养了。可要革命,就得换上劳动人的筋骨!革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哟,得咬紧牙关!”

叶剑英往后面看了看,叫副官拉过自己的马来。然后说:“让这位女士骑上马,我们好赶路!”

邱继文被游曦扶上了马背,然后他们又边说着笑边走了起来。

(8)

自武汉郊外的洪山“打野外”后,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在汪精卫的授意下被张发奎宣布解散,然后再改编成了第二方面军的教导团。全团共编成三个营,还有炮兵、工兵、辎重兵、警卫兵各一个连。团内还有以崔庸健为队长的一百多名朝鲜学生。

女生大队原有三百多人,改编时被“遣散”,只有游曦等三十多人赖着不走,被编成了一个女兵队。现在,这三十多名女生正随着大部队缓缓地沿着赣江逆流而上,准备翻越南岭,进入广东的南雄、韶关。

下了一道山谷,走不了多久又要开始翻山。翻了一座山,接着又要翻另一座山。上午还在烈日下暴晒,午后又迎冒倾盆大雨。恶劣的天气,崎岖的山道,泥泞的路面,还有蚊虫的叮咬与饥饿的侵袭,把教导团的官生们折腾得够呛!

太阳快落山时,叶剑英一行终于爬到了一个山峦上,这时前面一个通讯兵飞马来报,说教导团已经快到万安境内,请示部队是否继续前进。叶剑英说:“通知前面的部队边走边侦察情况,天色一黑就地宿营!”

“是!”通讯兵骑着一匹栗色马又飞奔而去。这时,叶剑英看见周围的战士都走得非常累了,于是传令就地休息一会儿。

朱道南、公今寿、游曦等人一坐下就有气无力了。那个骑着马的邱继文更是一蹶不振,好像身子骨已经散架,刚下马就躺在了草丛里。

这时,大家听见了悠扬的口琴声,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团长叶剑英坐在一块大石上正吹着呢。先是吹了一曲《寒鸦戏水》,接着就是大家熟悉的《打倒军阀除列强》,歌声把周围的人渐渐地吸引了过来。

“叶团长,原来你还会这个?”朱道南羡慕地说。

“叶团长真是多才多艺!”游曦也笑着说。

“不好意思,鄙人在这里献丑了!”叶剑英谦虚地说,“我看见大家累得够呛,所以用此办法来解除一下疲劳吧!”

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琴声和掌声把躺下的邱继文也惊醒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有人又说:“叶团长,再来一个!”

“好了好了,看看天色,我们还可以赶一程路才能宿营。这样吧,我给大家出个谜语,你们边走边猜!”叶剑英说。

大家齐声说:“对,你出吧!”

(9)

队伍又慢慢地向前移动了,这时西边的天际已经是彤云密布。

叶剑英依然没有骑他的马,而是把马让给了邱继文。他走在队伍当中,看了看天色,再看看山下远处的赣江,然后像在戏台上念着戏文似的:“生在山上,绿鬓婆娑,自归郎后,绿少黄多,受尽了多少折磨,历尽了多少风波,莫提起,提起来泪洒江河。打一物!”

当大家听见说“打一物”时,才知道他们的叶团长不是在“说戏”,而是以“说戏”的方式出谜语了。这样,大家就猜起来。但是,内容太长,有的人没有听清,要叶剑英再说一遍。叶剑英又像“说戏”一样说了一遍,这次大家听清了,但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个什么物件,所以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是什么。

这时,叶剑英看见赣江上正有一支竹排顺流而下,他连忙提示大家:“你们看,远处的赣江上有什么动静?”于是,游曦和几个女兵异口同声地大叫:“篙!这个谜语是篙!”

“这就对了!”叶剑英笑着说。用这种方式走路,不知不觉间,他们又走了一程。

一营长叶镛和团副唐维走在一起,叶剑英一路上和官生们同甘共苦的事,他们已经亲眼目睹,于是两人私下议论,这叶团长不像是张发奎那边的人,倒像是叶挺式的人物。自从陈毅走后,把党支部书记的职务转给了唐维,目前,他们的支部在逐渐扩大,如果这参谋长兼团长的叶剑英是自己人的话,该有多好!于是,他们决定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对叶剑英进行“试探”,如果合格,就发展他为党员,反正他们也需要高级军官来党内指导工作。

部队快到万安时,前面侦察连派通讯兵飞马来报,说是叶挺、贺龙打败了钱大钧,有可能西进。通讯兵说:“叶团长,万安城中正流传着叶挺、贺龙的叛军在会昌打败了李济深所派的前敌总指挥钱大钧,黄军长要我们严加防范共产党叶挺、贺龙部西窜攻击我方侧翼!”

叶剑英一听,先是一愣,接着就高兴起来,心想叶挺、贺龙真是好样的,居然把钱大钧给打败了,于是懒洋洋地对通讯兵说:“知道了,请转告黄军长,我们一定提高警惕。”

原来,黄琪翔的军部已经到了万安城中。一到万安,他就听说在赣州驻守的黄绍竑已经派重兵去救援钱大钧了,赣州城里的桂系兵已经不多。接着,又听说叶挺、贺龙在会昌打败了钱大钧、黄绍竑,于是怕叶挺、贺龙向西进攻赣州,这样就挡住了他的第四军南下,于是派二十六师师长许志锐从吉安等地调来了一批军火,准备在万安充实一下各部队的武器弹药,以备急用。

(10)

晚上,队伍在万安城外的一个村子里借宿。叶镛找来朱道南,要他去看看叶团长在干什么。朱道南和公今寿都是共产党员,还有那个游曦和邱继文也是。一路上,叶剑英和他们走得最近,他关心战士,主动步行以及与官生们打成一片的行为,使他们都感觉良好。在他们的心目中,叶剑英是一个进步的军官,是他们争取的对象,在必要时可以发展为党员,但还需仔细“考查”。

朱道南找不到公今寿,只得一个人悄悄地来到叶剑英驻扎的营地。

这时他发现叶剑英屋里的灯光还亮着,于是绕过岗哨走到窗边悄悄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孔,然后向里窥视。原来,叶剑英还没有睡,他正在马灯下写着什么。在他的旁边却有两本书摆着,一本是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另一本却是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

朱道南看到这一切,马上悄悄离去。回来后,他把看到的一切都报告了叶镛。叶镛听后心里更有数了,就凭叶剑英读的这些书,也和他们差不多,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还真是一个可以发展的对象。

朱道南回到营地,公今寿还没有回来,这让他着急起来。他马上又走到叶镛处把公今寿的情况作了汇报,然后带着几个战士到营地附近去找寻。

朱道南想,公今寿和他一起逃出长沙后就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今天怎么会掉队呢?是迷了路还是临阵脱逃?想着他在长沙“马日事变”中临危不惧的情景,他相信公今寿是不会临阵脱逃的。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迷路中被反动民团杀害了。想到这里,朱道南心里一阵难受,因为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好像要大一些。

几个人在黑夜中找了很久,却杳无音信,只好失望地回去。可当他们回到营地后,居然发现公今寿躺在自己的铺上,还向他们问道:“你们去哪儿了,是不是有什么任务?”

朱道南一听这个声音,马上惊呆了,待他反应过来后,掀开公今寿的被子,骂道:“好你个家伙,居然睡下了。为了你,我们找了大半宿!”

公今寿连忙“求情”,说自己走进几户农家后居然一时脱不开身,所以才没有按时到达宿营地。

朱道南说:“脱不开身?那肯定是被农民朋友好好的招待了才开始赶路的!”

“好好招待?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是打我一顿我也没什么说的!”公今寿说。

“那是为什么,难道遇到了土匪?”朱道南也纳闷起来。

“不是土匪,但在开始的时候,和土匪也差不多!”公今寿感慨地说。

(11)

原来,在天黑以前公今寿渴得厉害想找口水喝,就离开大道走到一处农家。他刚到井台边提上一桶水,正准备伏下身子喝水的时候,背后却出现了几个农民马上把他按住,接着就五花大绑地把他捆了起来。

几个农民把他吊在一株树上,一个问,一个打,硬逼他说出黄绍竑在赣州还有多少部队。他马上分辩说自己是武汉来的教导团,根本不知道黄绍竑是谁。可是那些人根本就不听,而且还有人在屋里去拿出菜刀来威胁他,说如果不说实话就马上砍了他。

在这万分危急时,他只得说自己这支部队是从武汉出发到南昌参加暴动的,可是却没有赶上,现在是去追赶南昌部队的,这些人才把他从树上放了下来。接着被领进了屋里,给他水喝,给他饭吃,临走的时候还给他开了一张路条。

“多亏我说出追赶南昌暴动的部队,不然我就见不着你们了!也多亏了那张路条,不然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瞎撞呢!”公今寿说。

“怎么回事?那张路条会起多大作用?”朱道南问。

“作用可大了!”公今寿说,“这里的农会组织非常严密,如果我没有那张路条,脑袋早就搬家了!”

“原来是这样!”朱道南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觉得应该把这一切去告诉叶镛。

又是一个黄昏,教导团抵达了万安县城。原来,这是一个濒临赣江的水乡小镇,意外的是教导团的来临居然得到了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那些青年学生拿着各色彩纸制作的小旗,就像欢迎北伐军进入武昌城那样热烈地欢迎他们,使他们又感受到了“北伐”时的荣光还没有褪尽。叶剑英骑在他那头白色的军马上,不停地向两旁的群众敬礼和挥手。

(12)

晚上,在一所隐蔽的小屋里,叶镛、唐维、陆更夫和王侃予等正在秘密地举行会议,他们是共产党支部在教导团的中心人物,书记由不很显眼的唐维担任。陆更夫和王侃予都是武汉军校时的政治教官。自从他们发现新任团长叶剑英有倾向进步,处处为教导团的安危着想后,他们就想把他发展为党员,但由于职务的悬殊,他们是不可能接近叶剑英去做他的工作的。

可到了万安后,这个支部发现应该利用万安群众基础较好这个特点,加上二十六师师长许志锐又送来那么多的军火这个契机,准备在这里举行“暴动”,把教导团从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中拉出去,然后向东去追赶叶挺、贺龙部队。

所以他们今天晚上准备向叶剑英彻底“摊派”。如果他同意“暴动”,就说明他倾向革命,马上介绍他“入党”。如果他不同意,那就说明他是动摇分子,在必要的时候就干掉他,然后由叶镛出面拉走教导团。

叶剑英终于被朱道南和公今寿等“请”了来。他们是以“可疑分子在秘密集会”为由专门去报告叶剑英的,让叶剑英毫不犹豫地跟他们来了。

其实在叶剑英的心里,也是在想尽快找到党组织。他知道在教导团里肯定有,但作为秘密党员,他是不可能轻易去冒这个险的。既然今天有人来报告说,有可疑分子在秘密集会,不妨随他们去看看,万一碰巧遇上了呢,那就是一大“收获”。

在一片星光下,他们三人终于来到了镇东头的一间小屋外。朱道南和公今寿像四处看了看,然后悄悄地离开了这里。而此时,叶剑英并不知道,他的注意力全在了前面那个屋子。这时,一个黑影走到叶剑英身后,而叶剑英正把耳朵贴着门缝准备“倾听”。哪知黑影却突然从身后抽出了枪,然后顶住叶剑英腰间,轻轻说了句:“不许动!”

叶剑英也轻声说:“我是叶剑英。”

后面的人却不听他的,好像“叶剑英”这几个字他根本就不认识,而是用手将他一推,门原来是虚掩着的,叶剑英一个趔趄就撞进了门里。这时他看见有几个人正在一盏油灯下写着什么,听见门响,都把眼神冲向了他这个方向。几个人中,他只认识叶镛。只见叶镛说道:“哦,原来是团长大人,我们正要找你呢?”

“你们是不是……”叶剑英很想说“你们是不是共产党”,但话到嘴边却噎了回去,因为在没有弄清楚这些人的身份以前,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叶团长,实话对你说了吧,我们就是和叶挺、贺龙的叛军齐名的!今天找你来是有重要事情相商,我们没有赶上南昌暴动,但是我们现在就要在这里举行万安暴动,希望你不要阻拦我们的行动!”唐维终于说出了叶剑英很想听到的话。

(13)

“哦,原来是这样!”叶剑英终于松了口气,然后轻松地说,“终于找到你们了!”

“叶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年龄大点的陆更夫终于向叶剑英问道。因为叶剑英的这句话使在座的都感到意外。

“我也是党员,只不过在上个月入的党,那时是秘密的,只有周恩来等少数同志知道!”叶剑英说。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叶团长在教导团几经磨难时都尽力在保护我们!”叶镛说。他终于解开了一直心存的疑窦。

“叶团长请坐,真对不起,让你受惊了。但你知道秘密工作的特殊性,我们不得不这样,请你原谅!”王侃予站起来让出凳子给叶剑英,然后说道。

叶剑英却没有坐,他急迫地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你们要在万安举行暴动?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已经决定了!”唐维说,“实不相瞒,叶团长,我们以为你是张发奎的人,请你来是想争取你和我们一道革命。既然你是自己的同志,那就更好了。”

“我的同志们呀,这样做可能不行!”叶剑英马上劝阻。

叶镛急切地问:“怎么不行?难道你还有比这更好的主意吗?”

叶剑英这才坐下把它的想法告诉大家,他说:“我的同志们呀,你们的想法很好,莫要说在万安举行暴动,在九江我就想领着教导团暴动,然后去追赶叶挺、贺龙他们。为什么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考虑来考虑去总觉得时机不成熟。如果轻易暴动,就会把教导团葬送在敌人的四面包围之中。这可是一两千人的部队呀,而且个个都是当军官的料,为革命能保存下来这么多军事干部,这可太划算了!

叶剑英继续说:“所以,我认为你们要在万安举行暴动,时机依然不成熟。为什么?我们前有黄琪翔的第四军两个师的兵力,后有许志锐的二十六师,东有黄绍竑的八个团正去救被叶挺、贺龙攻破的会昌。叶、贺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我们不妨设想一想,现在能参加暴动的也就教导团这一千多人,顶多再加上当地一些农会会员跟我们一起举事。但如果遇到强敌,我们就孤立无援,那就肯定必败无疑!”

“这样说来,我们就不举行暴动了?”王侃予问道。

“不,我们要举行暴动,但不是在这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要到敌人的心脏里去暴动,那里有我们广大的群众基础,有大革命时代省港大罢工时的成千上万工人弟兄,有争取外援的入海港口!”叶剑英说。

“你说的是广州?”大家不约而同地问道。

“对!就是广州。”叶剑英说。

教导团党支部终于听了叶剑英的话,取消了在万安举行“暴动”的计划,决定部队到广东后,再听从中共广东省委的统一部署,在广州举行“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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