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算《史记·刺客列传》、唐传奇、《水浒传》等等,武侠小说的历史应该从《三侠剑》、《三侠五义》、《施公案》等算起,共经过了四个阶段。
上述侠义公案小说为第一阶段,以民国期间的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宫白羽、王度庐等为第二阶段,以金古温梁为代表的港台武侠为第三阶段。新世纪的大陆新武侠则是方兴未艾的第四阶段。
这四个阶段的区分之所以能大约为世人公认,因为各个阶段的江湖体现出了不同的特征。也就是说,各个阶段的作家创造了各具典型性的江湖。
在第一阶段中,江湖并不独立。无论胜英、黄天霸还是展昭,尽管侠名动天下,但无一例外是要以辅佐清官、为朝廷办差为归依。即使傲气过人、特立独行的锦毛鼠白玉堂,最终仍无例外地为朝廷献身。这一阶段,江湖人的人格是不完整的,可以说是依附的江湖,无可避免地反映了王朝统治下的人文生态。
到了第二阶段,作品的人格开始逐渐摆脱秩序的束缚,但仍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内在规律的限制。《蜀山剑侠传》中的剑仙反映了作者在当时民不聊生社会中的一种臆想,但峨嵋群仙无所不能的同时,仍受到上苍九四天劫的制约,既反衬了作者对现实的不满,也说明在传统秩序解体、新秩序尚未确立的混乱时期之无奈。
从另一方面看,李慕白、俞剑平这些人,固然不再如第一阶段的侠客需依附官府而生,似乎在江湖上逍遥得多,但内心仍无法摆脱道德律令的束缚。因此,这个阶段的江湖是挣扎的江湖。
第三阶段是我们最熟悉的阶段。金古梁的江湖较以往呈现出更为繁复多样的特征。主人公们无论是郭靖、张丹枫,或是胡斐,或是李寻欢、沈浪,都已突破了前两阶段的限制。与此同时,他们往往又被局限在传统的圈子里,虽然敢于蔑视强权、对抗命运、迎接挑战,但最终却多因为内心与现实的不容而退出江湖,以逃避告终。令狐冲、张无忌不得不放弃至高地位与权力,以逃避的方式去达到人格的完整。李寻欢与萧十一郎这样的主人公表面潇洒自如,但内心或痛苦、或无奈,无一不反映了他们那一代作家面对历史与社会现实时的思考。这个阶段的江湖是彷徨的江湖。
到了第四阶段,以大陆新武侠为标志出现了一大批作家。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小椴、杨叛、江南、燕垒生、凤歌、步非烟、沧月等等一大批人。他们大多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也就是说,是与国家的开放同步成长的。
与前三阶段的作家无法摆脱其时代特征一样,小椴等写手也无一例外地受到了时代影响。这个时代,在传统与现代并存的同时,小椴们的内心更加不受束缚,更加渴望并追求自由。这个时代,现实环境已大为宽松,人文主义开始大行其道,因此这个时代的江湖是自由的,小椴笔下的江湖是自由的。他笔下的人物有情义、有关怀、有担当,但不再为官府制约,不再受道德束缚,不再为内心困扰,更加真实地再现我们这个时代的活生生的人。
骆寒的弧剑,并非指向朝廷。他不是为了苍生百姓去挑战缇骑,也不会管挑战袁辰龙将给江湖与庙堂的平衡带来什么变化。一只杯就足够了!小椴有意将骆寒置于与耿苍怀的对比之下,更反衬出他的江湖与前人不同。可以说,小椴一出手,就已经显示出,这个新的、自由的江湖时代已经到来。
他笔下的人物,与名门大派、显赫身世不大沾边,或者尽是社会底层所来,但更反映出这种自由天性是人人与生俱来所有。小椴有意将他笔下人物的对立面设置得无比强大,二者反差无比鲜明,如缇骑、如东密、如唐太宗。而他笔下的人物则是孤寂的、孤傲的,以一种跳脱的自由精神去面对、去挑战这些可怕的、不成比例的对手。如余果老、胡大姑这些人,冒着以生命为代价的危险出手,除了一股侠义之气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人的感情、一种温情的支撑、一种自由精神的表达。他们出手,不是为了守护一座城池,不是为了家国天下,成功或失败对他们本人来讲实则并无分别。
此外,小椴笔下的女性也反映出与以前作品中女性完全不同的自由与独立色彩,其风头甚至往往压过男主人公。从卢绊儿、魏青芜开始,到商裳儿、萧如、杜方柠,以至于“遗事”中的京娘,无一不如此。还有,这种对自由精神的追求也反映在小椴对小孩的刻画上,小六儿、小稚、小苦、小计,包括开唐的主人公李浅墨。因为,孩子的天性是自由的、反叛的,不服从成人设定好的世界。他们的成长,可视作对现实的反叛与对自由的追求。回到现实中看,小椴一个人隐居在山中,也可以想见他的孤寂与自由了。
当然,随着新媒体的发展与网络文学大兴其道,新武侠也在走下坡路,当时的阵地“今古传奇武侠版”已经改为月刊,一大批写手纷纷转型,或搁笔,或转战奇幻,实体书出版的路子也很窄。但我相信,这许多年传承的侠义精神不会就此消亡,虽然或许有低谷,有起伏,但总会有某种形式重振其势的。
让我们看着吧,让我们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