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头
老姜头,自然是因他姓姜而名。
老姜头,勤快而厚道,村南村北地出了名,大家喜欢他,便愉快地唤他:老姜头!
东家修补院墙,来唤他:
老姜头,今上午来给老哥搭把手,把院墙再加固一下,不然,再下地还得操心屋里头!
好嘞!就去!
西家翻修鸡舍,来唤他:
老姜头,今下午给老弟帮个忙,把鸡舍再垒高两尺,不然,鸡娃子们没有地方安置,一到晚上这觉都睡不踏实!
好嘞!就来!
……
老姜头是干啥的?你猜?
泥瓦匠!一猜一个准!
在本村,像这样的事情,只要不是农忙时节,不耽误地里的啥活计,老姜头便有求必应。而且,干完了活计,主家也不用付啥工钱给他。就搁家里,白菜炖猪肉一盘,咸花生米一碟,一两散白酒。等他吃饱喝足,万事皆安。
当然,泥瓦匠是老姜头的“业余嗜好”,我们现在叫第二职业。泥瓦匠首先是个地道的农民,他的庄稼活做的很漂亮!只有农闲时节,他才如此这般。
不然呢?家里面,足足有五张等着他喂养的嘴巴呢!
春去了,夏来了。秋去了,冬又来。老姜头,难得有闲,可还是两间稀薄地缮了瓦的泥胚房,一家六口挤着住。若是下雨,外面大下,屋里会小下。
九十年代末的一个夏日的夜晚,因大女儿快要师院毕业走入工作岗位要谈婚论嫁的事,老姜头难以入睡,和老伴把这些年的所有积蓄一张张、一块块地取出、掏出,小心地展开来在床上,数了又数。他们商量着:
是不是该盖三间平房了?灵儿大了,屋里来个人坐不住啊!
咋不是?我早就想这事,好像是咱的钱差不少哩?
砖头,生娃的窑上咱先欠点儿?他信任咱!
你去?
我去!
正房三间,老姜头请的和他一起干过活的伙计,一两周时间,就起了!算算工钱,开支后,所剩无几。偏房只好自己盖。老姜头叫来堂弟,给他打下手。
因天气缘故,拖拖拉拉有三个多月,等终于搬进去,老姜头早已没有了当初盖房的昂扬状态。
老伴还是炒了他最爱吃的菜,又唤来周遭的老朋友,大肆庆祝一番。
人一多,老姜头又感觉到兴奋。他就着花生米,喝着小酒,一直喝,一直喝,喝到不省人事……
说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攥着老伴的手,攥得很紧,还说:
这日子,真得劲儿!!!
老姜头,好像很可爱。而我们也深深地爱着他。
老姜头,和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
麦收时节,他是属于他的土地的。
他佝偻着身躯,左手大把大把地揽着麦棵,右手挥舞着磨得锃光瓦亮的镰刀,只听得刺刺一长声过后,麦子就势扑倒在他的怀里,他小心地拢住它们,稳稳地搁置在他束扎好的麦腰子上,三两镰刀过去,一捆麦就成了,他跪在麦捆上,按压住,双手使劲儿拉住麦腰子,借助手腕的力量顺势一拧,一个麦捆就被他绑扎好。他永远没有欣赏的时间,只是不停歇地干活儿……
多少个夏日的夜晚,繁星满天,蛐蛐吟唱,老姜头就睡在了麦田空隙里临时搭建的塑料棚里,一张独木床,一张花被单,一把摸得黑不溜秋的手电筒。他睡得是否安稳,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所知道的是,第二天早上有人送早饭到地里,地里又会突然冒出来许多麦捆子……
秋收时节,亦是。他看顾田地里的芝麻、黄豆、绿豆和红薯,宝贝一般。他从不懈怠他们,就如他从不懈怠我们……
农闲时节,老姜头从来不闲。除了帮扶老邻居们,更多的是外出十里八村地揽活计,赚取微薄的工钱。
老伴曾回忆说,老姜头成家后,就开始跟着村子里的老泥瓦匠四处奔波,从和水泥搬砖瓦的小活儿做起,半年后便掂起瓦刀,有模有样地砌墙。他是极聪明的。
老姜头有一把瓦刀,他视为珍宝。是这把瓦刀,陪伴着他,也陪伴着孩子们年幼的好时光。
我知道,老姜头只要是掂起瓦刀,孩子们就有了新鲜的日子。他收工回村时,总是能带回大包小包的美味,薄荷糖、芝麻糖、饼干……也会带回来好玩的物什……儿时的我没少分享过。
尽管,老姜头家的房屋不够宽敞,孩子们的衣食不很富足,这个尚贫寒的家却因为老姜头而不时有惊喜和浪漫。
即使后来,老姜头积劳成疾,卧床不起,他依然乐观自知,鼓舞着大家:
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木事木事。爹会很快好起来的!别再回来了,多耽误!
爹。你放心!你放心!
孩子们含着泪,坚定地应答老姜头。
一年多的治疗,老姜头真的好转很多。又过了一年,老姜头就又老当益壮:
瞧瞧,俺没有骗你们吧!走,灵儿,骑车带我去地里瞅瞅——那六亩薄田的桃林去!
好的,好的,爹。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