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郝庄是真的不太喜欢这个叫杨凌的新生。
四个学期下来,他已深谙新入学女生的套路。当她们发现他也是中国人时会主动跑来,甜甜地叫一声“学长”,互通祖籍,然后问他为什么长了一张老外的脸,再然后开始要求他指引宿舍、cafeteria和图书馆,最后要求他把作业拿来给她们“借鉴”,夸张一点的会表白。
第五个学期,郝庄决定选修冷门课——剧本创作,本以为躲过了新生的纠缠,不料这门报名人数都不满的班级竟然还有另外一名中国新生,而且又是女生。
杨凌听到郝庄的名字后,冒了一句“卧槽”,便大笑得前仰后合,“你父母不是整你吧!”随后便说:“庄哥,周末一起吃饭吧。”
哼,目的性也太强了吧,郝庄心想,拒绝了邀请。
02
没有任何帮助的冷门课,郝庄笃定杨凌会在试讲周之后改课,意外的是第二周去上课时又看到了她,并不意外的是,她用两本书占了身旁的座位。
“庄哥早!”看到郝庄进门,她笑眯眯的喊着。
“唔……早。”郝庄躲闪着她的目光,侧身走向了最角落的座位。
杨凌低头摆弄手机,没注意到他并没有坐在她身旁的位置。郝庄心里有点紧张,思考着被发现后该怎么委婉地跟杨凌解释。
“Sanjay,come on!”
再次听到杨凌的声音,郝庄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印度籍男生跟杨凌挥着手,坐到了她身边的座位,两个人热烈地交谈起来。
看得出,杨凌的英语并不熟练,但是她夸张的肢体语言让Sanjay笑得很开心。
课上老师要求大家在10分钟内上交一个的剧本大纲。下课前点评时,郝庄的作品备受称赞,老师说他的作品不但引人入胜,而且充满了神秘的东方浪漫主义特点。
杨凌回头对着他坏笑,他假装没看到。
教室外,杨凌正在门口跟几个女孩聊天,女孩们笑得很大声。郝庄低着头迅速走过她们身边。
“浪漫主义大师!”杨凌突然跑过来,拦住他,“梦里相遇,还魂相爱?你的剧本大纲抄袭了牡丹亭吧,这是逼作者诈尸啊!”
郝庄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这招很灵,杨凌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退缩,脸上的微笑也慢慢消失。
03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杨凌很快融入了国外的环境,身边朋友也很多,她张扬自信,善于表达自己,反而不会有人嘲笑她生疏的英语。只是见到郝庄时,她的表情总有些尴尬。
这种尴尬在老师宣布班里的Chinese couple要共同完成剧本的分场大纲时,达到了巅峰。
“剧本的细节,我们晚上聊。”下课时,郝庄说。
“为什么白天不能聊?”杨凌警惕地看着他。
“什么啊?我是说上网聊!”
“你普通话太差,我听不懂。”
“我都没怪你英语太差!”郝庄哭笑不得。
交换了联系方式,郝庄忍不住好奇去翻看杨凌在社交软件上发布的照片,她好像很爱吃海鲜,喜欢打网球,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右边有一颗小虎牙,很可爱。
“Who’s she?so cute!”室友Luke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拍着郝庄的肩膀说。
“No one.”郝庄匆忙合上电脑。
“庄哥,今天喝高了,明天讨论剧本吧,不好意思!”郝庄看着这条短信有些恼怒,没有回复。
她刚刚发布的照片显示在学校东区天文台俱乐部,郝庄想,刚入学就这么爱玩,这个女孩也太没有危机意识了。
郝庄纠结了足足有10分钟,总觉得有些担心,决定去找找杨凌。
果然,天文台俱乐部门口,杨凌抱着一颗树在干呕。郝庄叹口气走过去,拍拍她的背,还没反应过来,杨凌反手一个打耳光打上来。
“痴线啊你!”郝庄骂道。
杨凌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手上无力地推着他的肩膀,嘴里还默默地念着:“走开,走开,离我远点儿……”
郝庄气得鼻子冒火,忍住要还手的冲动,转身就走。走开几步后回头看了看杨凌,又不得不咬牙切齿地跑回来。
04
清晨,杨凌突然醒来,坐在床上发呆了一会儿,想到是周六,又放心地躺下睡。
“喂!起床啦你。”郝庄坐在一旁的书桌上说。
杨凌一个激灵,再次坐起身来,茫然地看着郝庄,半天没说话。
“你真的以为这里的治安同国内一样啊?不是只有喝醉才叫social好不好?”
杨凌依然盯着他看,没有回答。
看到她眼泪开始打转,郝庄立刻转移视线说:“快点回去!已经八点了,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拍拖。” 杨凌眨眨眼睛,自言自语说:“你说话语气这么苏,一点都不可怕。”接着躺下蒙头大睡。
“快点走啦!”
郝庄又气又累,昨晚室友Luke看到他背杨凌回来,一直“cutie”叫个不停,郝庄担心又不敢表现,只能坐在杨凌身边守着,直到早上室友Luke出门运动才终于松开了那根弦。这会儿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正在犹豫要怎么处理这个女孩,杨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一次突然坐起来。
“有没有备用的牙刷?”
半小时后刚在杨凌身后关起门的郝庄,听到Luke在走廊里的声音:
“Hey!Cutie!You look great!Let’s go out for dinner!Let’s do it!”
郝庄赶忙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但窗外一声车鸣让她错过了杨凌的答案。
“How about tonight?I’ll pick you up at 7. ”
随后毫无预兆地,Luke开了门。
郝庄顾不得解释他为什么偷听,直接惊讶地问:“What just happened?”
“I got a date!”
“What if…What if she has a boyfriend?”
Luke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没有跟他继续对话。
一整天,郝庄都确定杨凌会找个借口拒绝Luke的邀请,直到晚上六点半Luke换了正装出了门,这个希望彻底破灭。
她想同谁拍拖,不关我的事啊!郝庄试图说服自己,抓起一块面包,狠狠地咬了一口。
05
深夜的便利店明亮却冷清,店员坐在柜台前打瞌睡,杨凌撑着下巴坐在窗前,眼神呆滞。郝庄拿了两杯热咖啡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郝庄,我哪里招惹你啊?你要这样整我。”杨凌没精打采地说。
“喂,是你讲今天要跟我讨论剧本的。周天到周二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一个2分的选修课,至于嘛。”杨凌说着,趴在桌子上,闷闷地说:“快点讨论吧,早死早托生。”
郝庄抿着嘴偷笑,开始把剧本的分场大纲和情节推动讲给杨凌听,杨凌不停地打断他,抱怨分场太多、发展太慢、不够短小精悍,直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越来越不清醒,最终趴在桌子上睡着。
杨凌的眉毛很浓,但被她修得特别精细,压在胳膊上的嘴唇紧闭,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胳膊的肉很紧实,大概是常运动吧,纤细的肌肉线条一直延伸到肩膀。郝庄这才注意到,杨凌一直裸露着肩膀,礼服的裙摆刚好盖住膝盖。
第一次约会就穿这么暴露,郝庄愤愤地想,决定叫醒她。
“嗯……不好意思,我回去把我的部分整理一下明天发给你好了。”杨凌揉着眼睛,抱着郝庄给她布置的作业,跌跌撞撞地走出便利店。
郝庄犹豫了一下,也匆匆跟了出去,一把抓住杨凌说:“我知道有些事情轮不到我讲,但我觉得你这样真的不好,太放纵自己之前,可不可以考虑一下父母的感受。”
杨凌的身体在深夜的寒风中不自觉地发抖,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郝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呀?我根本就没有父母。”看着郝庄呆愣的样子,杨凌不屑地笑了一声,边走边大声说着:“有些人啊,戏太多!”
06
天气开始变冷,一周一次的剧本创作课变成了郝庄与杨凌见面的唯一机会,杨凌不肯用课下时间跟郝庄见面,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吵吵闹闹,围在身边的朋友少了很多,郝庄有些内疚。
Luke跟杨凌似乎进展地很顺利,还约了周末去打网球。郝庄问Luke自己能不能也跟去。
“You really like my cutie,do you?”Luke严肃地问。
“I...I do.”
“Then why didn’t you tell her?”
“Um…”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郝庄看了看室友Luke的脸色,“It’s our culture.”
“So not telling…is your culture?”室友Luke带着戏谑的语气问。
郝庄没有回答。
大概室友Luke已经提前打了招呼,杨凌看到郝庄并没有太惊讶,但是看到杨凌身边还有另一个女生时,郝庄反而惊讶了。
“I said you want a girlfriend, so we are gonna set you up with that girl.”室友Luke低声在郝庄耳边说。
就知道这家伙明知他喜欢杨凌还同意带他来一定有诈,郝庄下意识地盯着杨凌,她专心的换着球鞋,根本没有注意郝庄。
杨凌网球确实打得很好,他们三个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发球的动作很有力,让郝庄想起了在她醉酒的晚上莫名其妙挨的一个耳光。“咚——”郝庄没看到球已经飞来,重重地砸在眉心,他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意外的小事故打断了大家打球的积极性,Luke和杨凌带来的女孩讨论起附近一家很好吃的日料店,越说越起劲,最后决定一起去吃。杨凌耸耸肩,说自己不吃生食,决定跟郝庄在体育馆的cafeteria吃午饭。
“你男朋友跟她单独出去你都不介意的啊?”郝庄问。
“Luke不是我男朋友啊,我们除了打网球没有别的共同点,今天只是约好打球的。”杨凌背对他收拾背包。
“可是他跟我讲今天是要set me up with那个女孩,而且看起来他还蛮钟意你的。”
“他逗你的吧,是他自己要去追那个女孩的。”杨凌停住手上的动作,慢慢地转过身来:“我的事,你观察地很仔细嘛!”
郝庄有些窘迫,赶忙转移话题:“那天的事我想跟你道歉。”
“没事。”杨凌回答,“Luke说你家是富二代,我得好好巴结你啊,怎么能让你给我道歉呢,听说你家产有好几十亿呢。”
“越南盾啦。”郝庄加了一句。
07
郝庄和杨凌终于在同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就是剧本创作课真是个坑,两人选课之前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后续的麻烦。
剧本多次修改好上交后,老师竟然要求每个创作小组要自选一幕进行表演,分数作为小组共同的期末成绩。
“我还要上台表演啊?”杨凌低声地问。
“不然我们就表演女主角死去的那场戏好了,大部分台词我来,你躺在棺材里不动就好。”郝庄说。
“好!那辛苦你了,刚好这周我要跟几个朋友去纳帕酒庄玩儿。”
“喂,你这么爱喝酒,不会不安全吗?”郝庄皱起眉头。
“开玩笑,我可是大连荣誉小警花!”看着郝庄困惑的表情,杨凌笑道:“我妈生前是刑侦警察,破过很多要案的。”
生前?郝庄点点头,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距离期末还有三周,郝庄其他的课程已经让他忙得不可开交,表演的东西根本没时间准备。杨凌一向无所谓的性格也开始有些紧张,几天来不停地发信息骚扰他。
“庄哥,台词背熟没?”
“我的那6句词已经背熟啦!”
“加油啊,我可不想第一学期就挂科。”
“为什么不接电话?!”
郝庄故意不回复,看她这么慌心里有些报复的快感,让她多担心一下好像也蛮好玩的。不过为了他们两个共同的成绩,他还是决定下午实验室的事情忙完回来开始准备。
杨凌散着头发,穿着宽松的运动装坐在郝庄寝室门口的地板上,手里拿着一提啤酒,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你干嘛玩儿失踪啊!Luke也不在,我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很想上厕所你知不知道!”杨凌站起来说。
“我很忙啊,没时间应付你。”郝庄有些好笑地回她,开门进去。
“你今天一定要开始准备了,马上期末啦。”杨凌跟着进门,匆匆跑进卫生间。
表演真的是郝庄的弱项,反反复复试演了三四次,他才有些上手,不过看着杨凌拿着剧本急切的样子,他故意装作频频忘词,惹地杨凌不停叹气。
“你自己写的台词,怎么会背不过呢?”杨凌有些气急败坏,“我告诉你,今天你背不过,我就睡在这儿!反正我也是扮演尸体嘛,你就看着我酝酿情绪好了!”
“你不要急嘛,再给我一小时,我重新背一次好了。”郝庄假装耐心地安慰她,抢过剧本开始浏览。
杨凌皱着眉头,插上耳机闭着眼睛躺在郝庄床上。
第一次看到杨凌这样打扮,郝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的头发细细软软,散在枕头上,衣服肥肥大大,落在身体上,细长的手指放在平坦的小腹上,跟着音乐敲打拍子,光着的脚落在床垫的2/3处,让郝庄确定这个女孩至少矮他一头。
郝庄自认为善于观察,可是这么可爱的女孩,他怎么感觉是第一次注意到呢?
“你今晚就住在这吧。”郝庄轻声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杨凌闭着的眼睛颤抖了一下。
几分钟后,杨凌站起来决定要回去,郝庄心虚似的不敢抬头看她。
08
“那最后你抱着尸体的时候,能不能轻轻地抬起头啊?头发钻进我鼻子里很痒,万一尸体打喷嚏怎么办?”杨凌从“棺材”里坐起身,抱怨道。
“哎呀,一入戏就很难注意到那么多的。”郝庄咧着嘴笑着。
这两周时间,杨凌天天到郝庄宿舍来报道,监督他的进度,搞得Luke寝食难安,只能搬到隔壁空寝室住。
“你是不是故意捉弄我啊?”杨凌气鼓鼓地说,“我们准备地差不多了,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有时间要再多背几次知道吗?”
“你不来监督我可能会忘词哦。实验室的课题已经够我烦了,真的没有精力准备这些啦。”郝庄急切地说。
杨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做声,过了半晌才说:“你是中法混血吧。”
“中德,怎么了?”
“帅是真的很帅,但是为什么性格这么扭捏啊?”
郝庄惊讶地张开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你是不是喜欢我但是不敢说啊?”
这下郝庄更加惊讶了,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当然……不是啊!”
“不喜欢我?还是没有不敢说?” 杨凌笑得更灿烂。
“你快回去吧,明天不要来了。”
09
随后的几天,郝庄一直在后悔自己那天的反应,他明明可以更游刃有余一点,明明可以做主动的那一方,但现在想起那个窘迫的场景,只能懊恼到抓头发。
期末考试当天的课堂气氛特别高涨,有的人选择互相殴打的场景,有的人选择哭天抢地的场景,同学们在教室看的不亦乐乎,都忘了这场闹剧是要算入成绩的。
马上轮到郝庄和杨凌的小组上台,杨凌不停地低声提醒:“头要抬高一点啊!”
“不要啰嗦!”
“不然你趴在地上说最后一句台词吧。”
郝庄紧张地反复背诵着台词,没好气地回复:“知道了,那最后不抱你了。”
杨凌扭过头,生气地想最后一节课还要跟我吵架,不知道以后没有借口可以跟他见面了吗?
“今天以后就不用再跟你见面了。”杨凌的低气压笼罩过来。
郝庄惊讶地看着她,这才意识到这个巨大的问题。他才刚刚有些了解杨凌,还对她颇有好感,本来还觉得来日方长,相处机会还有很多,杨凌总能慢慢地发现自己的优点。
可是,今天以后要用什么借口相见呢?
正想着,就轮到他们小组上台表演,郝庄偷看杨凌,她依然阴沉着一张脸。
舞台上,说完了自己的台词,杨凌躺在“棺材”里,偷偷地眯起眼睛,无聊地仰视着郝庄继续表演。
这个角度看,庄哥好高啊,她默默地想着,灯光下好像皮肤比我还好,成绩又这么棒……真是什么都好,就是爱端着。
想到这一切马上结束了,她不禁有些沮丧,深深地叹了口气。
最后一句台词念完,杨凌赶忙又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等着郝庄转身。
感觉到郝庄坐下,手上却没有了下一个动作。真的要趴在地板上结束吗?她好奇地再次眯起眼睛。
就是这一瞬间,一股温热的气流洒下来,郝庄竟然低下头吻在她嘴唇上。
感受到他柔软的嘴唇和温热的气息,杨凌突然想起纯牛奶切片面包的口感,与她饰演的尸体相反,她的心跳一下变得迅速而有力,她顾不得剧本情节,惊讶地张开眼睛,却只能看到郝庄的脸。
班里的同学开始大声地起哄,聒噪地吵闹,杨凌的脑袋被白噪音填满,嗡——地叫着,仿佛一千只蜜蜂飞来飞去。
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是一秒的瞬间,郝庄抬起头,笑着用中文低声说:“这样一来,今后还是要见面吧。”
天哪,他的声音也太苏了吧。